第196章 大爭(8)

逍遙自在大半年的謝青鶴成了籠中鳥,天天被陳起關在屋子裏“精勤上進”。

說他要栽培獨子吧,又沒有給兒子正兒八經延請名師治學授藝,每天就拿著尚書春秋石符兵法,叫謝青鶴沒頭沒腦地抄。素姑跑去後宅找姜夫人哭訴:“小郎君何曾認過字呢?小小的人兒,筆刀都拿不起來,刻兩個字就磨起這麽大的水泡,嗚嗚嗚……”

丈夫管教兒子成材,姜夫人也說不上話,只好叫素姑帶了傷藥補品回去,聊做安慰。

謝青鶴對此也沒有太大的怨言痛苦。

任誰上進都是要吃苦的,也就是這個皮囊養得太嬌慣了,不大適應竹簡筆刀,磨去嫩肉生出繭子,自然而然就好了。與當初在寒山習武摸爬滾打吃的苦相比,這才哪裏到哪裏?

但是,他也並不完全遵從陳起的指揮。年紀差不多了,筆刀刻字也該練一練了,那就練。

至於陳起故意折騰他,想要探知他的服從度,他也不想配合。他很了解陳起這種人,既然對他生出了試探之心,不摸到底線,陳起是不肯善罷甘休的。退避配合根本沒有用,一開始就不能縱容。

陳起布置的“功課”他也做,只做自己計劃的內容,超出計劃的全部撂下。

外人看來小郎君是被郎主治得生無可戀、要死要活,素姑也常常掉眼淚,謝青鶴情志沉穩、生活從容,伏傳剛開始有些焦慮,看明白大師兄的生活狀態之後,也漸漸地安穩了下來。

陳起打壓親兒子的計劃有一整套流程,把謝青鶴關在家裏“用功”之後,他又提拔了不少侄兒、堂侄。除了從陳非靈堂上領回家的幾個庶子,還有陳秀、陳琬家的兒子,全都拉到身邊,充作近侍。

這幾個侄兒年紀都不小了,賞了一身鎧甲穿上身,再賜駿馬寶劍,搖身一變就是軍中英豪。

陳起早前也沒怎麽把這幾個侄兒放在眼裏,現在一副栽培兒子的樣子把人往兵營裏塞,搞得家中上下都挺迷茫。陳琬想著陳非的前車之鑒,再三敲打兒子們要老實。

陳秀就不一樣了。

他是陳起的同母弟,自認為跟大哥關系最親密,還是一同鬥倒了嫡兄陳紀的功臣。

“弟弟打小也沒什麽大本事,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當初對付二郎的時候,弟弟給大兄添了個人頭充了個數,別的也幫不著什麽忙。”陳秀屁顛屁顛過府,找陳起表白忠心。

陳起坐在食案前切肉,也不擡頭。

伏傳恰好被他抱來“親近”,就坐在陳起身邊,他人小個兒矮,恰好看見陳起翻白眼。

陳起能以庶子身份承繼家業,完全是他自己資質拔擢,且占著年長的便宜。有沒有陳秀,都不耽誤他坐上家主的位置。陳秀口口聲聲來表功,頗有些“太陽是被雞叫起”的意思。

陳秀很欣慰地看著自己的三個兒子,一掌拍在陳秋的腦袋上,正在吃肉的陳秋差點臉糊盆。

伏傳看著有些心驚。

這時候吃肉多半都是蔥姜水煮,銅釜端上桌,熱騰騰地現撈現解。這邊解了肉,蘸上粗鹽赤醬,說不得就用小刀叉著,直接送進嘴裏。

伏傳從小會拿筷子開始,李錢就教他,吃飯時,筷子不能直插著嘴送菜,得撇著嘴。這是擔心小孩兒拿著筷子,不小心摔跤或是被人碰撞,釀出竹筷穿腦的慘禍。打小養成自保的習慣之後,此後再用小刀吃肉,竹簽烤肉,伏傳也會橫著拿簽,降低風險。

陳秋顯然沒有受過這麽細心地家教保護,他吃肉的時候,刀尖就對著嘴,直插著往裏送。

恰好陳秀拍他的時候,他正在解肉。否則,就陳秀那麽沒輕沒重一巴掌糊下去,陳秋半個臉都差點糊盆裏了,絕對是血案現場。

陳秀絲毫沒覺得自己差一點都釀出慘案,他拍完陳秋就摟著兒子的肩膀,對陳起慷慨地說:“現在大哥有難,子嗣艱難,弟弟也沒什麽別的本事,哈哈,這個……就是能生兒子。借幾個兒子給大兄使使,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麽?大兄盡管用,家裏還有好幾個養著,不夠弟弟再去生!”

這番話說完,陳秀好似說了什麽不得了的漂亮話,特別得臉,摟著陳秋慷慨大方地笑了起來。

伏傳都聽傻了。

鄉野村戶裏生出些沒見識、不知進退的人物,伏傳完全可以理解。陳家發跡不是一二十年,陳秀是陳敷的兒子,陳起的親弟弟,居然會蠢成這樣,完全出乎了伏傳的意料。

他甚至有那麽一點點懷疑,陳秀是不是故意來挑釁,想要用“生兒子”三個字把陳起氣死?

陳起確實很生氣。

伏傳看見他切肉的手上青筋暴起,忍讓再三,終究沒有發火。

散席之時,陳起甚至還給陳秀送了十個美女,說:“回去吧,給大兄多生幾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