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大爭(79)

謝青鶴過去的時候,仆婦正在幫纘纘擦臉,水盆裏都是血汙。

她下午才碰壞了左上唇,這回摔得比較嚴重,不止摔破了下巴和嘴角,門牙也搖搖欲墜,不住流血。有經驗的仆婦勸說:“摔挒開叻,隔日也要脫。不若拔了,抹藥止血。”

纘纘從不拒絕“照顧”她的仆婦,蔫蔫兒地點頭。

“別動。”謝青鶴不讓仆婦去拿鉗子,“就這樣吧。”

仆婦們也不問為什麽,替纘纘傷處抹了藥,很快就退了下去。

纘纘摔兩次都倒黴在嘴上,想說話又怕崩了傷口。謝青鶴吩咐人拿了紙筆,本是打算與纘纘筆墨交談。纘纘黯然一笑,勉強張嘴說道:“寫不了字了。”

謝青鶴才突然想起,纘纘受過剮刑,最先丟掉的就是胳膊上的肉。

平時纘纘還能保持體面,盡量維持起居正常,但是,胳膊上少了許多血肉,就無法再做太精細的動作,類似於寫字、夾菜,原本尋常的事情,她都永遠無法再做。

纘纘用手輕輕捂住自己剛摔裂的嘴唇,問道:“少君何事垂問?”

“施法至今已是第四日。”謝青鶴說。

這就是使人生疑的地方。

施法成功的第一天,纘纘住在蕭銀殿,昏沉度日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第二天上午,伏傳就把她接到了紫央宮偏殿,安頓半日,平安地度過了一夜。

第三天午後,姜夫人去給上官時宜送衣裳,磨蹭到傍晚,她才說了纘纘的事。上官時宜也沒有興師動眾,當夜按下未提。

第四天上午,也就是今天,上官時宜吩咐把纘纘挪到正殿。謝青鶴給纘纘安排了住處和服侍的奴婢,伏傳負責去跟纘纘溝通,這才把纘纘挪到正殿的空屋子裏安置好。

就是這麽巧,纘纘馬上就出事了。

纘纘聽明白謝青鶴的言下之意,有些不安又倉惶地笑了笑,說:“少君懷疑我故意摔壞臉?”

謝青鶴搖頭,誠懇地說:“我是有些疑問,卻不懷疑你。施法之前,雋弟已向你告知,以尊親魂魄續命是逆天之法,以此苟活者必為天道所棄。此前安妥,移宮後接連出事,我想知道除了住處不同之外,是否還有別的改變據此做出了影響?”

纘纘很認真地想了一遍,說:“沒有。我既不是故意摔了臉,也沒有別的變故。連吃的晚飯都和前兩日一樣。”她的身份是階下囚,又在傷病中,照顧她的仆婦為求穩妥,每天送的飲食都一樣。

說到這裏,纘纘突然說:“唯一的不同,是少君給了我兩個貼身的婢子。”

纘纘未必覺得這兩個奴婢是自己倒黴的原因,只是謝青鶴追問有何不同,她隨口補了一句。

謝青鶴點點頭:“你自己也小心些。”

從纘纘處離開之後,謝青鶴心裏就有兩個猜測。

下午纘纘摔跤,謝青鶴就疑心是小胖妞的手筆。畢竟他和伏傳才剛剛議論過纘纘為什麽沒有倒黴,那邊纘纘馬上就摔了個滿臉血——除了能知曉入魔世界一切、掌管雷罰的小胖妞,那虛無縹緲的天譴能這麽“有求必應”?

但是,極短的時間內,纘纘又摔了一次。這就不符合謝青鶴對小胖妞的認知了。

小胖妞對很多凡間的事情沒有常識,會遺漏很多細節無法顧及,但,她不僅不蠢,本質上還有點小狡猾。如果小胖妞真的在偽造“天譴”,想要蒙騙過謝青鶴,她就不會幹得這麽刻意。

回到寢殿時,上官時宜和伏傳還在下棋。

見謝青鶴進來,伏傳放下茶杯起身迎接,關切地問:“怎麽樣啊?”

上官時宜則皺眉盯著棋盤,隱有些苦大仇深的味道。謝青鶴一把抱起伏傳,上前替上官時宜解圍:“阿父,兒有事請教。”也不管上官時宜聽不聽,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既然排除了小胖妞幹涉的可能,問題的重點就落在了那兩個婢女身上。

在場三人都是世間頂級的修士,研究的都是玄而又玄之事。謝青鶴說到兩個婢女,上官時宜和伏傳都不會懷疑人禍——類似於兩個婢女跑去暗害纘纘的劇情,屬於宅鬥範圍,不在修士考慮之列。

“你懷疑是‘天心’所致?”上官時宜也沒心思看棋盤了,轉身問道。

謝青鶴點頭:“以兒讀史所知,天心民心,聖意民意,裹挾而至,多半是同一種東西。”

上官時宜沉吟片刻,說:“我本不該和你說這些。”

謝青鶴要去研究“天譴”,懷疑的就是君臣父子那一套綱常,他遊蕩江湖的時候,跟僧聊過這等大逆不道的話題,與伏傳相處時,也不怎麽講究地點撥過伏傳。但,正如上官時宜所說,這大逆不道的話題,跟平輩說得,跟小輩說得,跑去跟師父說,就真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

所幸上官時宜很了解他,也是真的足夠尊重愛護他,才會如此平靜地參與話題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