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謝青鶴在住處喝了兩泡茶,原本想安安生生待著,等小師弟回來。

奈何寄居富商的家中規矩不嚴,總有小丫鬟牽著手偷偷跑來看他,最開始是隔著院門遠遠地看,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往前探一探。謝青鶴只好把烤好的地瓜裝盤子裏,回屋裏坐下慢慢剝。

哪曉得熱衷美男的小丫鬟們膽大包天,見不著廊下喝茶的謝青鶴了,居然還敢悄悄戳窗紙。

這架勢說不得就要進門來幫著剝地瓜皮了。

倒不是謝青鶴自矜身份不肯與丫鬟交往,實在是以他堂堂寒江劍派掌門真人的身份,絕不能落下“勾引家婢”的汙名。光看這幾個小丫鬟嘻嘻哈哈闖男客宿院的模樣,就知道這家裏沒什麽規矩。真要出點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誰都說不清楚。

何況,這裏還是劍湖莊弟子的家中,稍微有點傳言,那就更不得了了。

謝青鶴實在無奈,只得換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撐起一把屋角豎著的油紙傘,出門去逛大街。

昨天夜裏下了一場小雪,沒停住,落在地上都成了薄薄的冰。街上還是和往日一樣熱鬧,男人們穿著棉袍戴著棉帽手套,或是體力活幹得熱火朝天,或是縮著脖子在街邊攤档烤火喝湯,風中飄散著一股飄著醬香與姜味的食物味道。

謝青鶴在小攤上買了兩個肉餅。

在爐前煎餅賣餅的是個穿著圍裙的年輕婦人,謝青鶴在爐前略站了站,發現這婦人打扮得一絲不苟,許是家中不甚寬裕,沒戴著什麽首飾,只用布帕纏著發髻,也很得體整潔。

唯獨她拿著短柄木鏟翻撿肉餅的時候,手上大片的烏青,使人觸目驚心。

煎餅很快就熱好了。

此時寒冬臘月,沒有闊葉可用,小婦人用油紙包了煎餅遞來:“承惠十二個錢。”

謝青鶴身上沒有帶散錢,本想給她一角碎銀,目光落在背身靠著爐子烤火發呆的懶漢身上,便在懷裏摸了摸,從隨身空間裏找了些銅子,數了十二枚會賬。

那婦人愉快地收好銅子,微微福身:“尊客好走。”

謝青鶴也不曾對她笑,只是點了點頭,轉身專心在煎餅上,低頭咬了一口。

味道還行。蔥香混合著肉末的鹹香,再有煎餅在油水過滾過的焦香,混合起來就是主食、肉類、佐料最質樸的三種風味。難得火候控制得宜,起碼有五年以上的煎餅功力。

吃到了好吃的煎餅,謝青鶴就想與小師弟分享。盤算著明天帶小師弟來這兒過早。

他才離開煎餅的攤档,走出去不過六步,在肉餅上咬下第二口。

背後收到餅錢的少婦開心地把錢又數了一遍,正要放進錢匣,一直懶洋洋坐著烤火的男人突然就站了起來,反手一巴掌抽在少婦臉上。

那少婦頓時就不敢笑了。

男人用不大張揚的姿勢,在攤档後照著少婦的膝蓋胯骨連續踢了幾腳,低聲訓斥:“看看你那放浪發騷的賤樣兒!見著清俊後生就笑!買你個餅又不曾打賞,你倒是上趕著蹲身行禮,多看一眼俊男子你是能上天呢?”

少婦一句不辯,尷尬討好地略微屈膝,呐呐道:“當家的息怒。”

那男人又狠踹了她一腳,接過她手裏的銅錢,放進錢匣子裏,這才背身重新坐下,繼續烤火。

那少婦也很快回到了爐前,收拾著攤子上的蔥花調料,忙碌地迎接下一位客人。

謝青鶴的腳步停了片刻,直到後面的小風波止息了,他才繼續往前走。

他是看不慣強者欺淩弱者,男人欺負女人,然而,哪怕這件事與他有關,他也無法伸手相援。

這婦人總要隨著丈夫過一輩子。剛才不過是萍水相逢買了兩個餅,那婦人就被狠踹幾腳得了一記耳光,他若當真出面協調兩句,就算能在現在主持公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那婦人會是什麽遭遇?——他也不能把那婦人直接帶走吧?不說男人願不願意,那婦人都未必願意。

謝青鶴修人間道,喜歡在市井中行走,看人間百態,品世態炎涼。

這世上也不是只有欺淩霸虐。

賣包子的店家施舍沿街討口的瘸腿老人,剛卸了車賺得力錢的年輕父親牽著小女兒的手,給她買了一串糖葫蘆,兩兄弟在藥鋪門口抹著淚商量賣身給老娘治病,慈心的老大夫說,哎喲喲,便宜的草藥先賒上幾個,有錢了再來還。

走在大街上,見一見人間的暴虐,也見一見人間的良善。

車水馬龍,油鹽醬醋。

才是人間。

謝青鶴在街上轉了半天,恰好到了最先下榻的客棧附近,便想去看看寄在客棧的馬匹,與說要照看馬匹一夜未歸的雲朝。他還盤算著就在客棧吃一頓飯。

哪曉得馬廄裏大爺、二大爺和剛買不久的三小寶都在,店小二卻說沒見過雲朝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