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許是有所感念。

許是鬼使神差。

車子急忙刹住,發出刺耳聲響的那瞬,明箏心中升起一抹奇異的預感。

那個聲音很輕,很柔婉。

女孩子應當是幹幹凈凈的純潔模樣,應當是舉止得宜的嫻靜優雅,應當是富有先天帶來的和善純良。

她穿著淺淡白衣,為了護住孩子,自己狼狽地半跪在街心。侍婢驚呼得撕心裂肺,她忍住疼痛抱起孩子送還到他母親身邊。

她手掌擦破了,血點赫然落在她潔白純凈的裙擺上。

梁芷薇想要掀開簾子去瞧外頭的情形。

明箏按住梁芷薇的手,朝她搖了搖頭。

嬤嬤上前來回話:“奶奶,是個頑皮孩子,幸好老周經驗足,遠遠勒停了車。”

為免傷及百姓,馬車在鬧市行駛得本不算快。

明箏點點頭,低聲吩咐:“張媽媽留下處理,我和芷薇先回去。”

車子駛動,馬蹄重新踏起,自始至終車中人都沒有露面。沒有關切問候過那孩子半句。

安如雪不敢置信地望著自面前揚鞭而過的馬車。

車簾嚴嚴密密垂著,她連一個輪廓都沒有看清,那裏面坐著的人,是何其殘酷冷血。

張嬤嬤走過來瞧了孩子,掏出荷包奉上銀錢,說幾句慰勉的話,態度尚算誠懇。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著安如雪,“這位姑娘傷得怎麽樣?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家裏的護衛遠遠就在前頭提醒避免沖撞,興許小孩子太好奇……您除了手掌的皮外傷,可還傷到哪兒了沒有?姑娘若不介意,可願移步隨老奴前去藥館處理一下傷勢?您放心,我們一定會補償您的損失。”

話音剛落,梨菽就沖了過來。“姑娘,您還懷著身子,怎麽能……怎麽能這樣冒險?”

她急匆匆擠過人群,撲跪在安如雪腳下,“懷著身子”幾字,便如投入湖心的石子,引發了人群中一片驚嘆聲。

“懷著身孕?可不得了,剛才那麽跌了一跤,趕緊尋個郎中瞧瞧。”眾人七嘴八舌的幫忙出起主意來。一個貌美心善、不顧自身安危拼命去救助幼童的女子,自然會得到無數人的贊美憐惜。

張嬤嬤顯然沒料到她的身體狀況是這般,當下更顯出幾分懇切,“姑娘,這就隨老身去藥館吧,老身有相熟的大夫,最擅千金科……”

“誰用你診治?你們這些為富不仁、視人命如草芥的人家會安好心?要不是我們姑娘拼死護住了孩子,怕是此時那孩子已經葬身在你們馬蹄下面了。”不怪梨菽情緒激動,實在是適才的情況太兇險了,她遠遠看著姑娘奔到馬下又單膝跌跪在地上,萬一肚子裏的孩子真有什麽三長兩短……她都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那孩子的母親適時上前,牽著早就嚇傻了的幼童來給安如雪磕頭。後者嗔怪地拉住梨菽不準她再說下去,對張嬤嬤道:“我沒事,應當不要緊,您不用擔心,我歇會兒就好了。”話雖如此,可她此刻臉色蒼白,捂著小腹額上直冒虛汗,完全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讓一讓,讓一讓!”有人情急之下,從旁推了板車過來,“小娘子,你坐上來,我送您到前面藥館。”

那幼童母親抹淚道:“娘子,您懷著身子還冒險救我家娃兒,我……我這條命,就算賠給您都償還不了您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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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霄是在小半個時辰後得到的消息。

安如雪歉疚地坐在藥館內堂,身邊陪伴著幾個眼生的百姓,見梁霄穿著官服掛著腰刀走入,眾人立時拘謹地站起身,就要跪下去喊“官爺”。

梁霄沒理旁人,他徑直走入,盯著安如雪蹙眉問:“怎麽回事?”

安如雪面色泛紅,垂頭小聲道:“沒什麽大事,是這位大嫂太緊張我,非要問您在何處當值,求人去把您請了過來。”

那婦人連忙回道:“娘子對我們有恩,實在不放心娘子孤身一個兒受著傷回去,官爺恕罪。”

梁霄打量著安如雪,目光觸及她裙擺上鮮艷的血點,他瞳孔猛地一縮。

安如雪發覺了,她忙伸出素白的小手按住他青筋暴露的手背,“郎君,我無礙的。”

“什麽無礙,姑娘,您還不跟大人說實話嗎?”梨菽眼眶泛紅,心疼得不得了,“姑娘為了救個陌生孩子,扭傷腰骨動了胎氣,大夫說了,往後只得靜養。”

梁霄蹙眉喝道:“胡鬧!”

他不常發脾氣,多數時候都是柔情蜜意用盡耐心地哄著她。此時他面如冷霜眉凝冰雪,倒有幾分泠冽霸道。

安如雪只覺窩心。她偷眼瞧了瞧身旁的幾個婦人和守在外頭的郎中,到底忍不住,悄悄勾住他的衣帶把蒼白俏麗的臉蛋貼在他冰涼的錦衣上,“我錯了郎君,再不敢了好不好?我只是一時情急,寧可傷了我自個兒,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那無辜孩子葬身馬蹄之下。郎君別生氣,我只要好好養著,一定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