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敬嬤嬤不知該不該勸, 太娘娘便如她己所言,一輩子循規蹈矩,一輩子不曾出格, 如今要做的事, 卻是最違背這世上倫理綱常的一件。

拆散人家的夫妻, 為個兒外孫鋪路……單是這般想著, 敬嬤嬤都覺著周身寒栗。

“可是, 娘娘啊……”她是近侍, 她若是也躲著不說話, 一味由著主子胡來, 那她又與那些明哲保身只知說吉祥話的人有何區別,“就算侯爺肯, 也要瞧人明夫人願不願啊。三番四次引進宮來, 然撮合侯爺與人相見,若明夫人是個烈性的,鬧將起來,天家臉面, 侯爺的尊嚴,可就全都搭進去了。”

惠文太知道她說的是實情, 明氏聰慧,一樣的法子只能用兩三回, 再多,人家也就不上當了。

惠文太嘆了聲,無力靠在枕上, “本宮知,這法子不能長久,對明氏那丫頭, 也不公平。可本宮已經沒多少時日可以慢慢去籌謀。本宮若是再卑鄙一點,可給那梁霄賜婚,隨意擇個人掛在宗室名下,命那梁霄尚主,他也只能照辦不是?”

“可本宮是要筠哥兒快活,不是想要他結怨呐。明氏在梁家越是不如意,接觸了筠哥兒,興許越覺出筠哥兒的好……若她實在不願,那也只好罷了。”

敬嬤嬤聽說如此,稍稍放下心來,在太的角度看,家外孫是天上有地上無,哪個女人見了都要傾心,可……明氏出身在禮儀之家,幼承庭訓,已嫁作人婦還會對外男有什麽心思……此事多半是不成的,還是慢慢勸服太收回成命吧。

*

五月初五是端陽節,往年在這時候,明箏就要加倍忙碌起來了,家裏頭要置備過節的吃食用具,要開始準備納涼避暑的屋子給宅子裏各房主子備用,各家往來的節禮,還要不時赴宴治宴串門走動。今年她在娘家過節,一切用不著她操心,林氏為了哄她高興,還專門叫人備船,襯著傍晚風涼的時候,邀她去往湖上泛舟。

遠山在兩岸飛快滑過,天色是極淺淡的灰藍。清涼的風拂起輕紗袖角,翩翩如飛。左近人影都屏退了,水面上倒映畫船的影子,只聞船櫓劃過湖面蕩起的水聲,和船明六姑娘明琬和小姊妹們的笑語。

年輕女孩子的快樂是那樣簡單,說個小小的笑話,就笑成了一團,沒有長輩在旁拘束,也不必怕給人指責沒儀範,她們打著鬧著,偎在一處東倒西歪。

一只酒樽遞過來,明箏擡眼看去,見是家二弟明軫,這樣的日子,明轍夫婦忙於應酬,是不得空的,由明軫出面,全權負責看顧姑娘們的責任。他比明箏小兩歲,去年才科考點了進士,如今任著翰林院七品筆帖式,一手字寫的極好,連聖上瞧也贊過。

他尚未成婚,早年已定了親事,對方是江寧地方的望族小姐,婚儀走了一半,只差著親迎。

明箏接過酒,放在鼻端嗅了嗅,轉過頭來,彎著眼睛笑道:“梅子酒?你叫我喝,若是醉了,回去娘責罵我,你可得替我擔著。”

年幼時他們姐弟總是這麽玩鬧,明軫寡言少語,出了事闖了禍沒少替她擔責。聞言他輕哼一聲似笑非笑,瞧明箏連飲了兩杯,他抿抿唇,想勸,不知為什麽,卻忍住了沒有吭聲。

明箏很少飲酒,不是不喜歡喝,是怕出醜,身為宗婦臉面就是她的命。

酒液香甜,涼沁沁滑過喉嚨,形成清涼舒爽的一線。

醉人的湖風裏,明箏聽見身側的年輕男人輕問,“三姐還回梁家麽?”

這個問題,明箏離開梁家,頭一回有人提及。她側過頭來,含笑望著家二弟,“你希望我回去麽?怕我管著你,不在,所以盼著我走?”

“不是。”他臉上泛了紅,蹙眉道,“梁霄不是好東西,原先我就瞧不上,他欺負你,你還回去伺候他,我……”

見明箏雙眼亮晶晶倒映著他己的影子,勾唇笑著滿面都是欣慰的表情,他驀地一頓,扭過頭避過她的視線,有些羞惱地道:“你這麽瞧我做什麽?”

明箏扯扯他的袖子,被他避嫌般地揮開,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支頤伏在船欄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低道:“我們二弟長大了,知道疼姐姐了。”

明軫被她說得耳尖都紅了,他不在地挪開一點兒,以手為扇,扇著冒汗的額頭。

聽得明箏空落落的聲音傳過來,“轉眼八年了,用足八年去了解一個人,從憧憬到歡喜到失望到心死,像是過完了一輩子。把我一身力氣都用盡了。”

她閉上眼,少有地與人傾吐心聲。

“我不是不怨的。也不是非常甘心。”

“我這麽好,為什麽不配被人好好相待呢?”

“明軫,你說是不是……”

她沒有哭,只是喉嚨澀得難受,可明軫覺得,她定然在人曾流過無數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