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上回在慈寧宮見到時, 婦人還是個清瘦蒼白的模樣,如今雖自持身份一派端莊,可眼角眉梢明顯多了絲生氣。他是過來人, 自知情愛能熨貼人心, 陸筠比他幸運得多,渴盼多年的人總算給他盼來了,昨夜紅燭高照軟帳輕氳, 多少孤苦委屈也償還了。

可他心中那個影子,早就化成了一縷孤魂, 縱然留得肉身不朽又有何用,她再也不會對他笑了。不,——是他這一生,都不曾得到過她一個笑容。

皇帝唇角溢出一抹苦澀,就著滾熱的茶水吞之入腹。他面容隱在茶煙之後,斂容下了逐客令, “給太後磕頭去吧。”

陸明二人起身行禮告退, 出得大殿, 隨在司儀官身後往慈寧宮去。

太後早命人迎著了,敬嬤嬤親自攙扶明箏,口稱“夫人”。

明夫人和夫人之間只差一字, 親疏卻是天壤之別。

太後瞧兩人聯袂而來,喜不自勝,朝明箏招手道:“快進來, 外頭大日頭毒著呢, 明丫頭,曬著沒有?”

明箏說“無礙”,與陸筠齊齊跪在團花絨毯上給太後叩頭。

敬茶的時候, 明箏猶豫再三,湊近些,低低喊了聲“外祖母”。

對太後是敬,對外祖母是親。

太後連連點頭,握著她的說一味說“好”,轉過臉來,幾乎淚濕了眼眶。她多怕自己捱不住,扛不到瞧陸筠和明箏成婚的時候。還好還好,她總還算是爭氣。

太後橫眉打量陸筠,那個自小就不大會笑的孩子眉眼都柔和起來,明箏跟她說話時,他就沉默地坐在旁邊認真地聽著,目光追隨著妻子,不時還露出一抹溫笑。他是開心的。她甚至不大記得,有多久沒有看到他臉上出現如此輕松愉悅的表情。

“昨兒剛辦了親迎禮,今兒又一大早敬茶,你受累了。”太後握著明箏的手,含笑道,“待會兒回去公府,怕是還有好些事兒等著,還沒吃上早膳吧?”

明箏從昨天就沒怎麽吃東西,晚上陸筠來喜房前趙嬤嬤偷偷遞了塊點心給她墊肚子,除卻跟陸筠飲的那盞交杯,其後再沒進過任何食物,倒是費了不少體力,此刻腿還是酥的。她瞥了眼陸筠,——他倒是挺從容的模樣,像是不知疲累似的。

陸筠淡淡說“是”,太後笑了笑,擡手命人傳膳進來,明箏站起身,忙要謝恩,按規矩,她還應當全程立在桌前,為太後和陸筠二人布菜。太後擺擺手,道:“不知明丫頭喜歡什麽,各色口味的都叫做了些,別拘謹,自家人前,不拘那些禮。你坐。”

宮人擺置好桌椅,圓案上九樣點心,四十多樣各色葷鮮素食,太後對面並排兩張椅子,距離極近,是為她和陸筠備的。三人各自落座,明箏正要擡腕提箸,袖底的手忽然被人輕輕勾住。

她嚇了一跳,太後再慈和,也是長輩,何況這是在宮裏頭,周圍立著十幾個宮人嬤嬤,哪是可以放肆的地方?

陸筠坐得端正,面上不露分毫。等明箏窘得臉色都見了紅潮,他才緩緩松開了手。

“明丫頭,怎麽不用?不合胃口?”太後關切瞧過來,惹得明箏心裏越發著惱。她忙擠出個笑來,柔聲道,“不是,娘娘叫人做的,樣樣都好。”

敬嬤嬤上前,替她撥了一匙翡翠玉帶素肉,“娘娘素喜這道菜,夫人也試試。”

太後笑得和藹,目光落在小兩口挨得極近的袖子上。剛才那點小插曲,她雖沒瞧個十全,也猜個八九不離十。她的外孫原是個十足木訥寡言的人,她還擔心,往後小兩口的日子會不會過得無聊,如今瞧來,算是她白擔心了,她這一本正經的外孫,開了竅了……

想到這裏,太後笑道:“你們初成親,筠哥兒好容易有幾天假,若是家裏沒旁的事,出去散散也好。城南的院子,原是給璧君修的,如今空置著,也是可惜。回頭本宮會跟皇上商量,就賜了給你們,得閑就去住上陣時日,權當散散心了。”太後說的都是親熱話,十足為小兩口打算過的,新婦身上擔子不輕,嫁了過去,就是公府宗婦,慢慢接掌家事,是她的義務,可陸筠跟她都不算小了,好不容易在一塊兒,定想多補償補償那些年的孤苦。

從宮裏出來時,已是巳正了。二人登上車,陣勢就松懈下來,陸筠牽住明箏的手,低聲賠著不是,“是我一時糊塗,你別生氣。”

明箏不理他,扭過臉對著車窗,手被他握著,想抽回來,哪有他力氣大。

“侯爺這樣,我可受不起。”

陸筠抿唇笑了笑,挨近些想吻她的臉頰,明箏另一手掩住他的唇,氣惱地道:“您適才在宮裏還敢……”越想越覺得難堪,“給人瞧見,還要不要做人?”

她自來板正,臉皮薄得很,馬車雖閉得嚴實,可到底是大白天,何況還是進宮的路上,萬一露了什麽行跡給人瞧見,她可真沒臉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