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蘇八娘

蘇油哦了一聲,拎著兩部書跟在掌櫃後邊。

櫃台後邊是書局,也就是作坊,再往後才是居所。

第一道院居所只是外間,中心一個花園,幾方石刻的水池,養著些紅魚金鯉,兩側是對外的書房,幾個先生在裏邊寫寫算算,也有在招待客人的,估摸著都是分管各產業的管家理事。

掌櫃領著蘇油來到二門,敲響門環,月亮門打開,一個小丫鬟探出頭來:“程三叔,所來何事?”

掌櫃對小丫鬟說道:“伺月,這位是可龍裏來的蘇小先生,水字牌,諱油,要見太老爺。”

小丫鬟點頭道:“知道了,就請小先生在側廂少待,我去稟來。”

掌櫃的將蘇油延入側廂,蘇油便背著手欣賞字畫,看書桌上的筆硯,倒也未感無趣。

掌櫃反而暗暗驚訝,小郎君這份沉穩和淡然,相比其它鄉下小孩子,那是氣質迥異。

沒多久,下人來報,請蘇油入內堂敘話。

伺月在月亮門那裏等著,蘇油轉身和掌櫃告了別,隨小丫頭進入內堂。

內堂還是大花園兩廂加正屋的結構,不可能住得下整個程家,看來兒子們立業成家之後,程老太爺便將他們分到外面去住了。

內堂的陳設歸置又有所不同,天井,滴水,勾檐瓦頂枋頭,都是諸般精致。

從側門進入正堂,一位穿著交領單絲羅衫的老者坐在堂屋裏,微胖的臉膛白裏透紅,胡須很薄,頭上戴著一頂軟翅襆頭,蘇油的第一印象就是——好一個面團團的富家翁!

不用等伺月介紹,蘇油便上前深揖一禮:“小子蘇油,見過寺丞姻伯太老爺。”

老者就是程文應,聞言不由得一笑:“免禮,你這稱呼也太多禮了些,叫姻伯就好了。你八叔還好?”

蘇油答道:“八叔身體康健,就是小子太惹他操心了。”

程文應說道:“你的事情我聽說過,如你爹娘地下有知,見你長成一個知禮懂事的孩子,也該含笑的。”

蘇油有些感慨:“多虧族裏各位長輩,村裏各戶人家,還有諸位高親照應,小子感佩莫名。”

程文應舉手:“坐下說話吧。”

蘇油輕搖著頭說道:“不用了,我坐下腳挨不到地,那是在長輩前失了禮數,我還是這樣站著回姻伯的話吧。”

程文應也不強求,見蘇油身邊放著兩篋書,說道:“賢侄幾歲了?”

蘇油答道:“過年就六歲了。”

程文應又問道:“可開蒙了?”

蘇油答道:“沒有,平日裏就是嬉鬧無形,跟著村中小學胡亂聽了些,還有村中人家的書籍也讀了讀。”

程文應想了想:“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

蘇油回答:“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程文應微微點頭,說道:“《論語》倒是精熟。”

又問:“可曾學過做對?”

蘇油有些無奈:“倒是胡思亂想過一些。”

程文應道:“我且出一對,你試應一下如何?”

蘇油只好躬身:“長者命,不敢辭。”

“嗯……佳氣呈清夕。”

“幽懷付遠人。”

程文應眼神一亮:“不錯啊!那再試一對……蘅風月下耽新曲。”

“這個……谷雨春中續舊詞。”

“好!”程文應身子坐直了,兩手放在膝蓋上:“澄江清滸渚。”

“霏雪霽雲霓。”

程文應雙手一合:“妙極!”

說完又道:“對了,前兩天文會,有朋友的傭人出了一對,看似粗鄙,結果一群士人愣是對不結實……‘林下風搖山起浪’,賢侄試試這個?”

蘇油低下頭想了想,便擡頭答到:“姻伯,我對‘天中雲過月行船’,可否?”

程文應大驚:“前兩對還且罷了,後邊兩對能夠脫口而出,你的才思我已大致知曉。雖然從未見過賢侄,但是現在我確信你就是蘇家人了。”

說完拿手掌撫著膝蓋,喟然道:“蘇門當真大幸啊,怎麽一個接一個……賢侄果只有五歲?可有表字?”

蘇油說道:“待過了冬日便六歲了,表字尚無,此次進城,老伯讓我求明允先生賜下字來,也算是一樁。不過這是小事,或者姻伯賜一個也是一樣的。”

程文應胖手連擺:“不合適不合適,少年英才,我倒是垂涎三尺,不過既然老世兄交代了要明允贈字,我就不能再越俎代庖,可惜,可惜啊……對了剛剛你說這是一樁,難道,還有它事?”

蘇油對程文應幾次試探,現在對其人品性格已經有了個大致了解,又施了一禮道:“小侄這次來,老伯爺交代了三件事,進學開蒙,此為其一;請明允先生賜字,此為其二……”

說完斟酌了一下言辭:“其三嘛,先恭喜姻伯得了小末末。然後仲先公在的時候,對八娘一直寵愛有加,族中長輩平素也很愛護。聽聞八娘抱恙,不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