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文理

程家就不是個讀書的地方,麻將還在打得飛起,蘇油便收拾書包到對面學習。

院子裏程夫人在做手工,蘇軾和蘇轍躺在涼椅上,互相考校漢書,偶爾程夫人也參與進去。

這是蘇家的家學,有點類似佛家的辨經,一人持正,一人持反,各自引經據典進行辯難。

然後兩人互換,把自己剛剛還努力支持的論點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批判。

程夫人見蘇油看得目瞪口呆,笑道:“他們這是在為科舉做準備。考試的時候,策論有兩種做法,一是切題,一是罵題,考官的出題方法正反皆有,全憑喜好,因此皆要習得。”

蘇油聽了一陣,連《管子》《韓非子》《公孫龍子》的內容都在其中,他後世只是讀過,這倆貨愣是背得!

不由得搖頭道:“學得可真雜,好多不是四書五經的內容啊……”

程夫人笑道:“解試是打門錘,屬於地方性的考試,考官喜歡考的不是深度,而是廣度。所以答題就需要廣征博引,展示的是考子的滿腹經綸學富五車。至於專引單經,那是過了這關之後的事情了。”

蘇油頓時感覺腦袋有些稍大。

程夫人笑道:“你也不用覺得太難,現在便可以先讀史記,作為閑書來看。”

“《史記》的故事很精彩,容易吸引你讀進去,不過你不能光被故事吸引,要注意體驗其中的文韻運用之美,形成一種文感,到後期行文組句那是大有幫助的。”

蘇油拱手道:“謝謝嫂嫂指點。”

程夫人說道:“至於西昆和太學,那是兩個極端,君子秉中,但做遊戲之舉可也。”

說完又嘆息道:“徂徠先生力抵西昆淫巧侈麗,浮華纂組,倡導‘文惡辭之華於理,不惡理之華於辭。’這道理是沒錯的。未意後繼淪於斷散拙鄙,險怪奇澀,既無古文的平實質樸,又乏漢賦的典雅華麗,卻又是矯枉過正了。”

“他有一首《訪田公不遇》。‘主人何處去,門外草萋萋。獨犬睡不吠,幽禽閑自啼。老猿偷果實,稚子弄鋤犁。日暮園林悄,春風吹藥畦。’”

“這樣的詩篇,自然平實,真趣盎然,才是你們值得效仿學習的。”

蘇轍躬身道:“母親,小幺叔年紀尚幼,不當與他說及此公。”

程夫人笑道:“小油比你們想得深,他跟我說過‘格物而致知,通情而達理’,此話雖出無心,但是值得深究。與徂徠先生‘明道致用’一說,堪作對比啟發。而且小油謹慎,比你們更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徂徠先生便是石介,宋初三先生之一,理學的先行者,在眉山做過一任軍事判官,不過一個月便守母喪去了,但是便已經有他的傳說。

主要是他的死,事情鬧得太大了,《慶歷聖德頌》,歌頌慶歷諸君,而斥權臣夏竦為“大奸”。因懼禍而求出,為濮州通判,未赴而去世。

但夏竦仍借事誣石介詐死投了契丹,奏請發棺驗屍。其事雖因百人保奏而免,但累及妻子,要真正平反昭雪,還要等十年之後。

其實蘇油覺得夏竦的政治智慧實在堪憂,僅此一事,雖然快意一時,卻注定蒙羞千古,而被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那才真的是禍延子孫!

笑道:“為人還是寬厚一些的好,石公剛愎狷介,夏公睚眥必報,我都是不取的。”

程夫人就笑道:“轍兒,聽小油之論,你還擔心他不懂嗎?”

蘇轍笑這躬身行禮:“忘了小幺叔近妖之智了。”

接下來的日子恢復了平淡,程浚和程正輔來了又去,帶走了一大堆眉山最近的新產品。

土地廟裏,每日午後,書聲朗朗。

蘇油教學講究樂趣和實用性,孩子們進展飛快。

理科主要講究學習方法,文科主要注重品德培養。

蘇油自己也以身作則,只要一有空閑,便會從書包裏翻出筆記本來學習,聽蘇軾講課也是非常認真。

幾個大一些的組長也在李拴住的帶領下有樣學樣,帶起了氛圍。

等蘇油給孩子們帶來了印染著波浪繩紋的書包,裏邊有文具盒,鉛筆,小圓規,小木尺,三角板,計算本,練字本,還有他親手書寫的五十四套《算術初步》《幾何初步》《物理初步》,以及蘇軾手寫的《千字文》後,學習的熱情更是極度的高漲。

蘇轍偶爾也來客串一把,孩子們現在習慣叫蘇軾大先生,蘇轍小先生,而蘇油,還是他們的小少爺。

聽得蘇油白眼直翻:“你們這樣貌似搞錯輩分了!”

幾個人才湧現了出來,糟娃張藻,商務組組長,對數學有一種特殊的敏感和悟性,現在蘇油不在的時候,他可以給大家講解計算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