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騙子

蘇油躬身:“相公謬贊了,其實這也是因為關蜀理工學派在搞的一個文史斷代大工程,因此我才對古文中記錄的天象上心的緣故。”

說完又對趙頊繼續解釋:“龍尾伏辰,出自《左傳·僖公五年》:‘童謠雲:‘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旗,鶉之賁賁,天策焞焞,火中成軍,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是時也。’”

“這是《左傳》關於獻公問蔔偃攻虢之期,蔔偃根據童謠裏的天象作答的記錄。”

“龍尾,即尾宿。尾宿是東方青龍七宿中的第六宿,所以叫做龍尾。”

“辰,是日月交會的意思。夏歷指日月交會為朔日。”

“伏,是隱藏的意思。”

“所以這句話,是說日月交會的朔日裏,太陽在尾宿,故尾宿隱藏不見。”

“這條記錄非常重要,也是關蜀理工學派斷代大工程中,學者們非常關注的一個關鍵天文記錄。”

“司馬學士在這裏邊發現了一個特殊的地方,原文裏‘九月十月之交’是晉人的話,晉用夏正,用的是夏歷。”

“而‘十二月’是用的魯歷,因為這一段這段是左丘明所寫,他是魯國人,而魯人用周正。”

“按古歷推步,晉滅虢事件發生的僖公五年,準確日期應為魯歷當年的十二月丙子朔,夏歷當年的十月丙子朔。”

“而根據陳昭明他們的計算,那一年夏歷十月朔為丁醜日,丙子為九月晦。故晉滅虢事件發生的真實時間,其實應當在距今一千七百三十六年前的寅正九月三十丙子日,和十月初一丁醜日之間。”

他倒是輕輕松松侃侃而談,一絲煙火氣都不帶,而殿內群臣,尤其是進士出身的那一幫子,一個個激動得都哆嗦了。

華夏注重修史,但是能夠精研到歷史事件發生距今的準確年份甚至天數都推斷出來,這般成就,足以讓大宋笑傲漢唐!

趙頊雖然不明白其中的細節,但是蘇油所說的合情合理,群臣又都激動得跟雞雛看到飼養員一樣,不由得大是喜慰:“明潤你可就不對了,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能不報上來?”

蘇油躬身道:“這件事的起因,其實只是和司馬學士,二劉,族叔,昭明他們書信來往時閑聊起來的。”

“之後大家出於興趣愛好對其加以共同研究,本也沒指望著要出什麽成果。”

“沒想到的幾位學士史學,天文,數算都是精通,如今竟然越走越遠,這件大事,眼看就要完成了。”

“這也是皇宋文星兆瑞之相,臣恭賀陛下。”

王珪也很激動,說到底這般大事,和甲骨文出土一樣,出在自己的任期之中,那也是非常的光彩:“陛下,應當頒賞幾位學士,命其奏表以聞。”

群臣跟著宰相上賀:“臣等,恭賀陛下!”

怎麽又開始恭賀了,呵呵呵……

趙頊很開心:“如此看來,民間研究天文,也並非不可取,不過……要說童子都會天象,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呂公著卻微笑道:“陛下別忘了,我大宋就有這樣的童子。”

“是嗎?在哪裏?”

呂公著笑道:“就在殿上,剛剛正給陛下講解完古文中的天象。”

“當年是明潤發明了窺天鏡,小張天師以之為器,觀測天象,做出了星表。其後我大宋天文之學才日深日進,如今已然超邁周邊諸國。”

“以前以歷法欺負我們的遼人,已經反過來求請大宋為其建造鐘樓了。”

趙頊想起來的確有這件事情,不由得大樂:“那這官學中關於天文的部分,是沒必要禁了?”

蘇油趕緊躬身:“陛下,臣尚有奏。”

趙頊已經舒適度滿點:“明潤自管道來。”

蘇油說道:“其實官學裏邊關於天文知識的普及,並不精深。王相公所奏,不過是防微杜漸而已。”

“而臣以為,相公所憂,的確也有道理。”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更應該普及。”

“奸人所利用的,正是大家對天象的恐懼和崇敬,妄言亂造,小則騙取財物,大則造反悖亂。”

“但是這些奸人,能蠱惑到《豳風》中的農夫,《綢繆》中的婦人,《漸漸之石》的戍卒嗎?”

“而如今卻尚有愚民,士大夫,甚至宗室為這些奸黠之輩所誘,又是什麽原因呢?”

“就是因為普及未廣之故。因此普及一些知識,目的就是讓老百姓在面對別人欺騙蠱惑的時候,能夠擁有基本的判斷能力。”

“研究天文不是錯,我大宋數算和歷法的精英,很遺憾,不是來自之前的司天監,而恰恰是來自民間,如今司天監的眾多院士,大多也是聘請的民間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