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零八章 錢可通神

見匡師古不再說話,蘇油這才說道:“下面就讓王判官跟大家捋一捋案情經過,匡太守,我也許你自辯。”

王寀取出筆記本,朗聲念道:“司徒九月丁酉抵達大名,次日巡查城北,在老孫家鐵匠鋪子,發現了一張兩百文的偽鈔。”

“因為這是皇宋第一次出現偽造寶鈔,司徒相當重視,命我與幾位同僚展開調查。”

“節度幕府快壯教頭程嶽,熟悉河北方言情勢,於是司徒命與掌書記王彥弼一起,偽裝成迂主刁奴,吸引城中浪蕩無賴子弟,暗中調查。”

“最後摸到了一處偽鈔大量出現的窩點——常勝賭坊。”

說完翻過一頁:“常勝賭坊主人孫老二,利用招攬的幾名妓女,冒充妻妾,賄賂大名府刑房公事劉唯、王金,兩人為其提供保護,讓孫老二膽子越來越大,成為一方毒瘤。”

“程嶽取得孫老二信任後,孫老二以其身手高絕,用作保鏢,於是又摸到了孫老二交易寶鈔的地點,莘縣南小陽崗魏家溝車馬店。以及孫老二的上家,博州王館鎮印書館東主烏純道。”

“現已查明,孫老二、魏家車馬店掌櫃魏念五、烏純道三人,乃二十年前青州盜匪賀一山山寨中人。”

“賀一山被剿滅時,三人僥幸逃脫,其後流轉至大名,各自安頓了下來。”

“其中烏純道是當年山寨的錢糧師爺,本是秀才出身,賀一山之惡,多出其謀。匪號‘老寒鴉’。”

“而他之所以能夠在博州立身,情況與孫老二類似,是將女兒給博州牢頭節級盧靖做了外室,盧靖幫他偽造了身份,搖身一變成了印坊館主。”

“五年前,杭州偽鹽引罪犯劉坦被刺配博州,烏純道利用替盧靖看管牢營的便利,刻意巴結,以為找到了一條生財之道。”

“劉坦不欲為之,道:‘此番再犯,必不得保首領也。’烏純道繼以脅迫:‘汝若不為,即命死囚搥殺汝於營中,報個病亡亦不難。’劉坦不得已而為之。”

“劉坦經過研究之後,以為制作五貫上寶鈔太難,五貫下可以勉強為之,然須得档房石紙。”

“於是烏純道又通過盧靖,籠絡到博平、高唐兩縣縣令、縣丞,幾人將縣衙空白廢档盜出,供劉坦制作偽鈔。”

“博州通判劉敏道察覺此事後,非但不予舉報,反而積極參與其中,為罪犯們提供保護,甚至也盜出州衙廢档,供他們使用。”

“司徒前幾日下令收網,劉敏道、盧靖提前知道了風聲,縱火焚燒戶房,還意圖逃竄,被都巡檢司拿獲。如今這些人都被控制了起來,證據確鑿,供認不諱。”

“匡太守,據劉敏道、盧靖供稱,乃是受你指使,而這數年販售假鈔的利潤,你可是拿的大頭。”

匡師古再次站起身來:“三木之下,何辭不可得?!戶房空档,已毀於祝融,就算假鈔存在,有何證據是出於博州戶房?”

說完拍了拍身前的《綱要》:“縱觀司徒歷仕至今,營建四通,設立皇宋慈善基金,開創皇宋銀行,皆是天大的手筆。”

“雖稱是萬民得益,但是其實中間大利,多數是輸送給了勛貴豪強,宗室世家。”

“可惜世人愚昧,為小利所惑,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蘇家先祖蘇味道,世稱模棱宰相,以下官看來,司徒才是青出於藍。”

“所經一地,皆大事造作,擾民不止,所為者,諂媚君上,鞏固權階。”

“在眉山造宮燈,在夔州進夏布,在渭州獻名馬,在兩浙送活魚。”

“以巧佞得居京職,它事不問,先就造宮殿,起掖庭!”

“南海諸般珍異,絡繹於途;東勝萬裏金銀,半入禁中!”

“若非如此,又豈能年輕德薄,占據要沖?”

“世人皆以為賢者、仁者,殊不知南海礦洞之中,幾多罹難枯骨?寧夏黃土之下,幾多刀劍亡魂?南洋東洋萬裏波濤之底,幾多嚎啕飄蕩之怨靈?”

“如今司徒來了大名府,欲急樹威權,乃假手沆瀣已久之勛貴,借力從來勾結之宗臣,詆毀清流,構陷異己,為接下來侵吞國帑,中飽私囊鋪路奠基!”

“須知河北民風豪健,必有豪傑察破奸宄,或托身於市井,或隱伏於道旁,為天子萬民,誅除國蠹!”

“哈哈哈哈……好!”蘇油不禁撫掌而笑:“匡太守當真是好急智,好文采,好演技!”

“不過還請稍安勿躁,這案情,還沒有復盤完畢呢。”

其余州官們已經開始在計較,這案子必將驚動中樞,匡師古要是認罪,那必然是自己殺頭,闔家流放的下場,因此要與司徒拼個魚死網破。

而若是此案真有什麽瑕疵破綻,匡師古反咬一口,也必然入木三分,按照如今大宋的鄙視鏈,士大夫多半要同情匡師古,認為這是外戚勛貴無中生有,陷害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