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依然一笑作春溫

許夫人被迫坐下,一顆心重新提到半空:“老夫人——?”

張老夫人沒應她,眯著眼看了一眼許融,慢慢道:“我老了,眼也花,才瞧見大姑娘額上這痕跡,都請了哪些大夫瞧過了?果然治不好了嗎?”

許夫人怔了一下,她本來也記掛著,因出了許華章的事,許融自己又從來不放在心上,她就給忘了,見張老夫人忽然提起來問,她想了想才道:“就是太醫院的楊大夫,還有章兒,這孩子擔心他姐姐,也出去尋過別的神醫,結果——”

結果一去沒回來。

許夫人臉色哀怨了一下,又轉為急切,“老夫人,章兒在牢裏關了這麽些時日,也不知落下多少傷病,我這心裏,實在油煎也似。”

她不算含蓄地表達去意,張老夫人又看了一眼許融。

許融眉目自然舒展,以張老夫人的眼光看,她儀態不算頂好,坐立都有一份隨意,可這份隨意在以許夫人的言行為背景——或者說襯托下,反而顯出別樣的大方與灑脫。

察覺到張老夫人的目光,許融唇角翹起,回以微笑。

不過基本社交禮貌。

張老夫人卻在心底嘆了口氣。

不因受辱而仇恨,不因破相而自卑,也不以被至親忽視而怨艾,平生遭際至此,都仍可作一笑。

太太平平的時候看著都是差不多的小姑娘,到碰上風雨了,才顯出這根秀木來。

如此佳媳。

“可惜啊。”張老夫人這一聲說得情感真切多了。

可惜兩家沒有緣法。

許夫人:“啊?”

沒頭沒尾的三個字,她根本沒聽懂。

“我說你家大丫頭的傷。”張老夫人沒好氣道,她看一眼許夫人都覺得腦殼疼,娶妻娶賢,娶到這種的,只怕先吉安侯在地底下都不敢閉眼。

“太醫院那些太醫們,本領是有的,只是開慣了太平方子,對這些細傷也未必在行,我這裏有一個姓李的大夫,最擅治跌打損傷,令哥兒的胳膊就是他一直在治的,待明日空了,我叫他去給大姑娘瞧一瞧,女孩兒家的臉面,總是第一等要緊的事。”

許夫人聽了,也不是不歡喜,忙道:“那就多謝老夫人了。”

又叫許融,許融從容站起,行禮致謝。

她不太激動,並非不在乎容貌,而是現有的顏值已經夠她自戀了,錦緞華彩秀麗無邊,補不補上那朵花,沒那麽要緊。

況且,張老夫人是第一天知道她受傷嗎?張維令在教坊司嚷嚷過,滿京城都知道她毀了容,並沒見過英國公府有任何表示。

她不是認為英國公府必須補償她什麽,本來與英國公府也沒什麽關系,不能因為蕭倫幹了壞事,他的親戚們就都得出面替他擦屁股。

問題在於,這份遲來的補償,一直不來,沒什麽錯,終於來了,反而變味。

張老夫人的笑容淡了,目光更深了,招手叫許融:“融丫頭,到我這裏來。”

稱呼變得親近,許融走過去,叫張老夫人拉住了手,在掌心輕拍了拍:“你受委屈了,以後空了,不妨常過來坐坐,我這裏也有幾個丫頭,你都認識的,我老婆子這把年紀,門也不大出了,就愛看見你們年輕小姊妹在一處熱熱鬧鬧的。”

許融笑道:“是。”

她應得痛快,根本沒往心裏去。誰愛和這些滿肚子彎繞的所謂豪貴人家打交道?勾心鬥角多了,人都老得快,有損她回春的顏值。

她給自己的未來已經安排好了,等白泉那邊有了回音,她就把自己的嫁妝撈出來跑路,去江南悠悠閑閑地美完這輩子。

張老夫人:“……”

她不想承認自己感覺到了這個年紀極其罕有的挫敗。

這還是個十七八的姑娘?

簡直無從入手。

“你娘,是個糊塗人。”

張老夫人終於沒耐心再繞圈子了,給什麽好處都接著,給什麽話也都接著,卻不給她留一點話縫,這麽繞到天黑,只怕也繞不出個正經名堂。

無辜躺槍的許夫人:“……?”

她知道這評語不算冤枉她,這點自知之明她其實有,可她好好坐在一邊沒說話呀,怎麽忽然就說上她了。

就很委屈:“老夫人——”

“你不糊塗,辦不出這一串事。”張老夫人不客氣地道,她的年紀身份完全有資格訓許夫人這麽一句,“這麽好的姑娘,就叫你這麽虧待,許給哥哥又許給弟弟,你打聽打聽,誰家這麽辦事。幸而融丫頭是個心寬的,但凡鉆了牛角尖,有個好歹,你這會兒哭都哭不過來!”

許夫人啞口片刻,立刻更委屈了,且不服起來:“老夫人,這是我願意的嗎?都是蕭倫辦出那混賬事,蕭夫人一力護著兒子,老夫人先又不肯諒解,我逼得沒辦法了,才只好委屈融兒。”

“許侯爺為爭個伎子,生生將令哥兒的胳膊打斷,我不領人打到你門上去,就是留了情面了。”張老夫人淡淡道,“令哥兒固然也不爭氣,可他在我眼皮底下長了這麽大,指甲大的油皮都沒碰破過,出去一趟遭了這麽大罪,一樣是做娘的心,你知道心疼,我老婆子便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