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欺負 我沒有這個意思

兔缺烏沉,一夜很快過去。

第一縷天光落到斑駁的紅墻上的時候,素日裏冷寂的長亭宮跟前倏然熱鬧起來。

是內務府總管王奇親自領著一行宮人自抄手遊廊上疾步而來。

剛走到門前,甫一擡頭,便看見自己要找的人正攏著一件厚綿氅立在宮門口,雙手籠在袖中,一雙淺棕色的眼睛色澤寒涼。

這宦官王奇,可是宮裏出了名兒的見人下菜碟的主,平日裏聽見長亭宮眼皮都懶得擡一下。但今日卻不知是怎麽轉了性子。大老遠就堆起一臉的笑來,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殷勤得像是見了菩薩:“哎呦,七殿下,您怎麽自個在這殿前站著?這露月裏的風涼著呢,您快進殿裏去,可別被風給撲著了。”

王奇說著就要伸手去攙,手指還沒碰到李容徽的衣角,眼前的人便側身退開一步,面上的神情愈見疏離。

王奇卻跟沒瞧見似的,面上笑意半分不減,只是收回自己的手畏冷似地搓了兩下,便迅速讓開了身子,指著身後的人道:“奴才聽聞,伺候您的小言子與小春子跑了。這兩小子可真是不知好歹,不知道伺候您是他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這不,奴才今日便給您重新送了幾個伶俐的過來——”

他身後,統共站著四人,宮娥與宦官各兩人。皆是模樣周正,看著性子伶俐的,手裏也各捧了一個托盤,裏頭裝的分別是炭火冬衣等被克扣下的時令之物。

他自覺是給足了誠意,但眼前的少年只是微垂下眼睫,平靜道:“我不需要人伺候,你讓他們回去吧。”

“您這話說的!您貴為皇子,身邊哪能沒人伺候呢?難道這滿殿裏的活計,還得您親自動手不成?這普天之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這頭擡著張胖臉絮絮說著,宮門口的李容徽卻懶於擡目看他一眼,只將手指垂下,攏在寬大的鬥篷中,以指尖無聲敲打著匕面。

真是聒噪。

若不是在人前,他早已擰斷他的脖子。

他需要推翻之前宮中關於他暴戾無常的傳言,獲得與其截然不同的好名聲。

但這不代表他就要接受不知道從哪宮裏塞過來的眼線。

眼看著王奇還在喋喋不休,李容徽遂擡起頭來,凝眉看向他,淡聲開口:“我方才不是說過——”

王奇忙停下話茬,洗耳恭聽。

可李容徽話說到一半,倏然停了一停。

緊接著,一雙剔羽般的眉慢慢展開了,淺棕色的眸子裏染上幾分小心翼翼的神色,語聲輕而緩,帶著些受寵若驚的惶然:“我,我一個人住慣了。殿裏的活計,我都能做的,真的不需要旁人伺候。”他說著目光輕輕掃過跟在王奇身後的四人,復又斂下長睫,語聲裏透出幾分難過:“您讓他們都回去吧。跟著我……會耽擱了他們的前程。”

雖還是意在拒絕,但是這話入耳卻是大有不同。

一時間,連王奇這等老油子眼底都閃過驚愕之色。

這宮中皆言,七皇子性子兇戾,喜怒無常。就連在長亭宮裏服侍的下人,都跑了不知道有幾茬,更有甚至,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想想就令人後怕。

沒想到,卻是這樣一個軟弱好拿捏的性子。

不過這樣,便也好辦了。

王奇立時收了笑影,圓胖的臉孔一板,語帶威脅地道:“七殿下,這四人,可是從玉璋宮裏來的。是昨日昭華公主身邊的寶珠姑娘親自來奴才這傳的話。您這硬是不肯,難不成,是瞧不上玉璋宮?看不起昭華公主?”

“我沒有這個意思。”

他話音一落,眼前的少年慌忙出口解釋,冷玉似的面孔上,一雙眼尾都已委屈得紅透了。

王奇愈發得意,正想再說幾句,直接將人留下。

肥厚的嘴唇剛剛張開,卻聽得身後馬蹄聲忽近,有少女的甜軟嗓音響在耳畔——

“王總管,我只問昭華要了人來長亭宮裏伺候,可沒請你借這個名頭去欺負他。”

語氣有些急切,但仍舊是玉潤婉轉,帶著幾分少女特有的輕軟甜糯。

王奇心下微驚,忙扭轉過肥胖的身子,往後看去。

身後不知何時停下了一輛油壁香車,一身月華色織錦羽緞鬥篷的少女正挑起車簾望向此處,一雙淡色的眉緊緊蹙著,櫻唇緊抿,似有幾分惱意。

“哎呦,沈姑娘,您怎麽進宮來了?也,也不知會一聲,奴才還——”

“王總管,前兩年我家姑娘就得了皇後娘娘親賞的玉牌,可以自由出入宮禁。怎麽,如今卻需要提前知會您了?這倒是樁奇事,值得找人說道說道。”

昨日回府後,檀香便起了點熱度。即便是及時喝了藥,用了姜湯睡下了,今日裏仍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棠音憐惜她,便讓大夫給她開了藥在府中歇息。因而今日入宮時,帶得是另一名貼身侍女,白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