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點心 總算是有了一點住人的樣子

李容徽的眸光微深,藏在鬥篷下的手指無聲攥緊,顯出青白的骨節。

不好,當然不好。

在這個宮廷裏,他唯一想見到的,想朝夕相處的,想不分日夜留在身邊的,只有棠音一人。

他想拒絕,但甫一擡眸,觸及到棠音期許的視線時,將要出口的話語在唇齒間滯留了一陣,終於變作輕輕一個‘好’字。

“只是,長亭宮素來清凈,唯有我一人居住。平日裏要做的活計也不多,用不著這許多人。”他竭力平復著自己的心緒,隨意往人群裏掃了一眼,伸手指了個站在後頭的小宦官:“就他一人便好。”

棠音的目光隨之落了過去。

那小宦官看著十四五歲年紀,長相清秀,人也是個機靈的。李容徽的話音還未落下,便趕緊上前幾步,跪下叩頭道:“奴才盛安,見過七皇子殿下。”

棠音見這小宦官還算是伶俐,加之又怕伺候的人多了,再生出那奴大欺主之事,便也隨之點頭:“那就勞煩王總管,將其余三人帶回去,還給玉璋宮吧。”

王奇堆笑的面孔一僵。

昭華公主的脾氣,那可是六宮裏有名的跋扈。若是她交代的事情沒辦成,自己非得脫一層皮不可。

王奇脊背上一陣發涼,忙賠笑道:“沈姑娘,這奴才可沒法交代啊。您看,要不這樣——”

“王總管。”棠音輕聲止住了王奇的話:“這裏是七殿下的長亭宮,他說只要一人,那便只要一人。又有什麽可以商量的?”

她本不是個愛為難人的,只是一想到方才王奇借著昭華的名頭,欺辱李容徽的模樣,便覺此人十分可惡,想著借此為李容徽出頭罷了。

白芷見狀也道:“王總管,您方才對七殿下咄咄相逼的時候可謂是牙尖嘴利。不若將這等本事,用到玉璋宮裏試試?”

王奇訕笑,觍著臉還想開口,棠音卻早已不再看他。

她伸手接過了白芷拿著的食盒,又吩咐了白芷與榮滿兩人,幫著那新來的小宦官盛安,一同去偏殿收拾出一塊能住人的地兒,自己則與李容徽一道往內殿裏走。

時隔一日,殿內天頂上的窟窿已被工匠補上,老舊腐朽的窗楣上也換了嶄新的竹篾紙。原本擱著木榻的角落裏是一架嶄新的拔步牙床,四面掛了錦緞帷帳。而不遠處,描金累絲的碳爐子中正燃著上好的銀絲炭。剛走進去,融融暖意便將人烤得臉頰微紅。

總算是有了一點住人的樣子了。

棠音打心底裏為他高興,步子不覺間也輕快了幾分,不多時,便走到了昨日裏倒著屏風的地方。

此刻,那屏風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兩張相對放著的,松木制的小凳,凳面上,還蒙了一層幹凈的粗絹。

棠音一眼就認出,這是那架斷了胎骨的屏風改制的,一雙杏眼立時就亮了起來:“這是你自己做的嗎?”

李容徽有些赧然地輕輕點頭,小聲道:“你每次來,殿內都沒有坐的地方,總不能一直委屈你坐在屏風上……”他說著冷玉似的面孔上泛出一絲緋色,似是愧疚至極:“只是我的手藝不大好,做出來的凳子,還沒有你下馬車時用的木凳好看。實在是……太粗陋了。”

眼見著,李容徽的眼尾都快紅透了,恨不得將凳子藏到自己身後不讓她瞧見。棠音忙理了理裙裾,在離自己近的一張木凳子上坐下了,將食盒放在自己的膝上,仰頭望向他,溫聲開口:“這凳子寬大又穩當,並不比那些裝飾繁復的椅子要差。”

她怕李容徽不信,便又小聲開口:“有一回,我去昭華殿裏的時候,某位巡撫正好進貢了兩張椅子來——那可是我見過最華貴的椅子了。制作椅子的每一根木料都是以神工掏空裏層,又在其中精心灌注異域香料,力求通體生香。而木料外側,則嵌滿了拇指大的紅寶石,並以鎏金裝飾。彼時還是冬日,昭華畏寒,於是又吩咐人在椅面上鋪了一層昂貴的獸皮。”

她說著頓了一頓,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可是我們剛一坐在椅子上,那鏤空的木料便承受不住,一下子便垮了下來,把我和昭華一齊摔在了地上。還好地面上也鋪了厚厚的波斯毯子,這才沒傷著哪。不然這事情傳出去,豈不是要成為滿宮的笑柄。”

“那之後,我都覺得,凳子只要足夠結實,便是一張好凳子。”她說著,對李容徽輕眨了眨杏眼,又笑:“這樁丟人的事,你可不能告訴旁人。”

李容徽聽得出,她是在安慰自己,但也不說破,只乖順點頭道:“我不說出去。”

棠音彎著眼睛‘嗯’了一聲,又伸手將擱在自己膝蓋上的食盒打開:“我自家裏帶了些點心來,都是素日裏我最愛吃的那些。”

她說著將食盒裏的點心一一取了出來,是一碟子玫瑰山藥糕,一盤茯苓薄荷餅,還有一大碗熬煮得清香軟糯的桂花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