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傷重 人事已盡,剩下的,就聽天命了。……

棠音被這一驚,終於徹底清醒過來。一時間也顧不上外頭還在落雨,轉過身便往前院的方向趕。

“白芷,快,快去備車,我要去一趟宮裏。”

她的語聲急促,是第一次面對生死時的慌亂。

白芷忙應了一聲,兩人一同趕到前院,也顧不上多言什麽,只帶了榮滿,匆匆駕車而去。

馬車疾馳在入宮的官道上,一路驅開行人,顛簸不斷。

棠音將身子縮在車內柔軟的大迎枕上,雙手無措地捧緊了放在幾面的手爐,指尖顫抖,珠貝般的指甲無意識地磕打在銀質的爐蓋上,一聲又一聲散亂的響。

她自小被嬌養在掌心,莫說是行刺這樣的事情,即便是血光都不曾見過幾次。

最嚴重的那一次,還是在宮道旁遇到李容徽的時候。

那時也是一個雨日。他毫無聲息地躺在她的車前,面色蒼白如冷玉,身上的鮮血蜿蜒而出,染紅了她的裙裾。

而那今日想來尚覺得心顫的傷勢,太醫也不過用了一句‘七皇子並無大礙。’輕巧帶過。

可如今,盛安卻用上了遇刺,重傷這般令人駭然的詞。

光是聽著,都覺得心口發顫,似有無窮無盡的血腥氣順著雨水,洶湧而來。

她只覺得手指顫抖得厲害,索性一把將手爐放下,伸手抽開了旁側的屜子,自裏頭取出一只小小的木雕白兔來。

她伸手一遍一遍撫過白兔脊背上打磨得十分溫潤的木料,緊緊閉上了眼睛,向神佛祈禱——

那個可憐的小少年,一定要平安無事。

*

馬車行駛得極快,須臾便到了長亭宮門前。

車駕尚未完全停穩,棠音已扶著搖晃的車轅,匆匆自車輦上下來。

“小姐!”

白芷擔憂地喚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將手中的竹傘打開,便見自家小姐已走進了雨地了。月華色團花織錦雲緞裙輕盈的下擺隨著她的步伐在雨幕中散開,很快便染上了一層絨絨的雨霧。

棠音恍若不覺,只提著漸重的裙擺,一路緊步行至廊檐下。

內殿的槅扇往外敞開著,一陣濃郁的血腥氣,惡獸一般乘雨而來,迫得人近乎喘不過氣來。

這麽重的血腥氣,他該不會已經——

棠音的心驀地顫抖了一下,也顧不上通傳,愈發加快了步子往裏走去。

“李容徽——”

棠音喚出他的名字的同時,人也已經拐過了殿內放著的簇新屏風,一眼,便望見了那張擱置在殿角的拔步牙床。

錦緞帷帳已被四面的金鉤高高懸起,一名太醫正滿臉凝重地自藥箱中尋著瓶罐。

而李容徽斜躺在一個淺色的大迎枕上,長睫垂落,剔羽般的眉緊蹙著,面色霜白沒有半分血色。

他未著大氅,一件被鮮血浸透的中衣散亂地掛在緊窄的腰線上,赤露在外的肌膚冷白如霜。而精致的鎖骨下,一道傷口猙獰橫貫在心口的位置。鮮血自傷處潺潺而出,將身下的錦被也染出一片觸目驚心的猩紅。

棠音定定看著那道傷口,手指一顫,手裏攥著的小木兔落了下來,掉在了床前,染上了星星點點的血漬。

她下意識地伸手,緊緊掩住檀口。忍了一路的眼淚,終於墜下,珠串一般打在小木兔光潤的脊背上。

太醫聞聲轉過身來,驚訝道:“沈姑娘?”

棠音語聲哽咽:“他的傷勢……怎麽樣了?”

太醫面色微凝,一道為李容徽施針止血,一道斟酌著開口:“沈姑娘,這一刀,若是再偏上一寸,便是心脈。心脈一斷,便是華佗再世也是無力回天。如今的情形,危險之至,微臣不敢擔保,只能盡力而為。”

他頓了一頓,又道:“微臣現在為七皇子施針止血,以幹凈的麻布包紮後,再輔以湯藥,若是日落之前還不能醒來——”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棠音已聽出了言外之意。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面對生死,一時間既慌亂,又難過。一雙杏眼裏全是明晃晃的淚水,但是又緊緊捂著檀口,不令自己哭出聲來,生怕驚擾到了太醫。

她在旁邊靜立了半晌,直到領口上的風毛都被淚水沾濕了一片,太醫這才停下動作,對棠音拱手道:“沈姑娘,人事已盡,剩下的,就聽天命了。微臣先回太醫署了,等會開好的藥方,會由藥童送來長亭宮。”

棠音勉強點了點頭,請外頭等著的盛安送太醫回去,自己則坐在床榻邊,垂目望向李容徽。

他身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後上了藥粉,鮮血也不再似方才那般潺潺湧出,只是一點點地滲透而出,漸漸染紅了麻布。

棠音別過臉,好半晌終於止住淚水,挪了一張小凳在他床前,又將地上的小木兔撿起,用帕子一點點地擦拭幹凈。

金鉤掛起的帷帳就懸在她的肩畔,帷帳流蘇上,還懸著她上次贈予他的那只布兔。兔身上金線繡著的平安兩個字在殿內暗淡的光線中,顯得如此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