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心 一心待人,並不是愚笨。……

棠音靜靜立在馬車前,良久沒有開口。

不知是震驚於他口中那個與常人面前不近女色的太子截然不同的李行衍,還是並不認可他所說的一切。

就在李容徽眸色漸深,思忖著是要再添一把火,還是出言挽回的時候,棠音輕聲開了口。

“我並不覺得你愚笨啊。”

李容徽輕輕一愣,下意識地擡眼看向她。

眼前的少女似一株新發的芍藥花一般,亭亭立在他的眼前,長睫被凍風吹得輕顫,眸光卻清澈而凝定:“我曾見《淮南子》裏寫過一句話,‘兩心不可以得一人,一心可得百人。’。我覺得這句話十分有道理。”

“一心待人,並不是愚笨。”

初冬寒涼的風無聲卷起兩人寬大的鬥篷邊緣,吹向同一個方向。

棠音似乎覺得有些冷了,下意識地攏緊了手指,握住了捧在手心裏的銀手爐:“我先回府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說罷,她也不待李容徽挽留,便輕瞬了瞬目,彎起一雙杏眼對他輕輕笑道:“若是著了風寒,明日走馬會上,我可就見不著你了。”

“我還想看你拔得頭籌。”

李容徽沒有再移開目光,只是慢慢擡起了唇角,輕輕應了一聲——

“好。”

*

兔缺烏沉,一夜很快過去。

時值冬至,民間皆忙著祭祖宴飲吃餃子的時候,宮中的走馬會正辦得隆重。

昔日空曠無人的秋獵場中,支起無數華蓋,清一色紫檀木制成的宴桌分兩列向東排開,如這初冬的霜草地一般,一眼望不見盡頭。

棠音與家人同坐在天家下首的一張臣子席上,雙手端莊地疊放在自己的膝上,低垂的杏眼裏,卻是一層驚惶未定之色。

方才她借著舉杯的機會,輕輕往皇子席那望了一眼。非但不曾見著李容徽,還在不經意間對上了李行衍的視線,驚得她立時收回眼來,再不敢往那處看。

她不能在席面上問李容徽的行蹤,只能垂首自個兒細細想了一想。

這一想,便漸漸覺出不對來。

當初宮道上,她救起李容徽的時候,只覺得他十分陌生,唯獨憑借著一雙眼睛得知了他的身份。

可之前,她明明已隨著相府出席過大小宮宴無數次,不應該對他毫無印象才對。

除非……是他從未出席過宮中宴飲。

她遲疑一下,緩緩鼓起勇氣來,又悄悄往皇子席那望了一眼。

這一會倒是看得清楚,來得最晚的那位十一皇子也已經入席了,皇子席上,已經沒有空席了。

棠音愣一愣,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昨日,昨日他明明答應了的,要在走馬會上嶄露頭角。可如今走馬會都快開席了,他卻連一個席位都沒有——

正遲疑著,四面戰鼓聲隆隆響起,上首的成帝舉杯為號,宦官們拔高了嗓音道:“走馬會始,請諸位牽馬入場——”

隨著這一聲呼喝落下,群臣與皇子們麾下的馬奴們,分別牽馬而來,恭立場中。

走馬會的規矩並不繁雜。

起先是臣子們五人一列,自遠處策馬而來,中途置箭靶十只,以最快策馬自禦前與中靶心最多者分別為勝。

而在臣子中勝出者,便有資格與諸位皇子一較高下。

諸位皇子中,又以李行衍年歲最長,騎射之術最佳。

往年奪魁者,皆是李行衍,從未有過他人。

想至此,棠音便也對走馬會失了興致,只伸手自席上玉碟中取了一塊芙蓉糕,低頭小口小口地吃著。

場中臣子們策馬揚鞭,張弓引箭,賽得熱火朝天,卻引不起她半分興致。

她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輕垂著眼睫,心中有些許沉滯。

……大抵是為了李容徽沒能來而覺得遺憾吧。

她這樣想著,口中香甜軟糯的芙蓉糕,也漸漸失了滋味。

在激昂的戰鼓聲中,臣子們很快便分出了勝負。旋即便是皇子們下場,與臣子角逐,君臣同樂的時候了。

李行衍遂自檀木席案後款款起身,往場中行去。

行過臣子席的時候,他的步子放緩了一些,身上月白色繡銀紋的披風隨風揚起,銀白色的潮水一般輕柔地拂過棠音面前的紫檀木席案。

棠音將擱在席案上的手指攏回了袖間,笑著轉過身去與自家哥哥搭話,身子也略微旁傾了一些,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自己與李行衍之間的距離。

李行衍眸色微深,卻也並未說什麽,只平靜行過棠音身側。

一直到他走到了場中,回過身去向帝後躬身行禮的時候,才發覺沈棠音仍舊在與自家哥哥小聲遞著話。

兩人似乎正說到什麽有趣的東西,眉眼間皆是鋪了一層笑意,你來我往地聊得入神。

半晌,也沒往場中看上一眼。

負責牽馬的東宮馬奴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賠著一臉諂笑,雙膝跪在地上,將手裏的韁繩高舉過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