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萬更 情意敗露於人前

一時間, 四面皆靜。

“李容徽?”成帝赤紅著面色,怒目圓瞪,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似乎是七皇子幾個字, 又令他想起一些厭惡至極的事來, 眼底頓時蒙上一層陰翳。

“都愣著幹什麽?”他陰鷙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金吾衛, 怒斥道:“還不快去將那孽障帶上來!膽敢謀害儲君,朕要親自問罪!”

棠音的面色蒼白了幾分,緊緊攥著袖緣的指尖驀地一顫, 珠貝般的指尖劃過細嫩的掌心,留下一道淺粉色的印記。

她慌亂地想離席, 還未來得及起身,卻已被哥哥握住了袖口。

沈欽驚訝而擔憂地看了她一眼, 眼底神色復雜, 卻終歸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棠音遲疑一下, 咬了咬唇, 勉強又自席案上坐下身來,只是面上仍舊是蒼白如紙, 一雙杏眼裏鋪滿了難以掩飾的惶急與憂色。

李行衍隔著幾張席案,冷眼看著她的神情, 眼底霜寒之色愈重,卻又透著幾分掩不去的輕嘲。

當左和將這幾日裏沈棠音的行蹤遞到案前的時候, 他就沒想過要留下李容徽的性命。

只是走馬會在即,讓他得以苟延殘喘幾日罷了。

卻不曾想, 他還未動手,李容徽卻倒是先對他下起手來。

只是,自小未經什麽教養, 近乎是兇獸般長大的人,果然動起手來,也是這般的手段直白而低劣。

李行衍漠然低下眼去,隨手撣了撣袖口上的塵土。

——這可是李容徽自己尋死,倒也免得他動手了。

金吾衛們得令而去。

一時間,場中眾人皆沒了宴飲的心思,只屏息坐於席間,神色各異。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金吾衛們鐵靴踏地的沉悶聲響再度響起。

席間群臣與貴女,或多或少都對這皇家密辛有些好奇,或是裝作舉杯飲酒,或是以團扇擋著半張臉,私語著將目光往場中落去。

眾人皆想看看,這十數年來,從未在人前露面的,傳聞中生了一雙異族人的眼睛,性子兇戾的七皇子李容徽究竟生得何等模樣。

在一眾意義不明的視線中,前往拿人的金吾衛們齊齊步入場中。

冬日荒敗,秋獵場中皆是黃土塵埃,金吾衛鐵靴落地,踏起淡淡的塵煙。

李容徽立在金吾衛們當中,步履從容,玄色大氅下擺於朔風裏起伏如潮。一張冷玉般的面孔霜白如冬日清寒,眉眼卻昳麗如暴雨中最後一茬荼蘼盛開。鴉羽般的長睫下,淺棕色的鳳眼窄長,迎著冬日裏稀薄的日色,似佛家七寶中的琉璃耀目,綺麗而惑人。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場中的私語聲為之一歇。良久的靜默後,不知哪家的席面上傳來當啷一聲脆響,卻是一位貴女失手打翻了酒樽所致。

在這聲清脆的響聲中,李容徽向帝後所在的位置躬身致禮:“父皇召兒臣何事?”

他的語聲並不重,似日落時潮水滾過海岸上細細的沙,低醇沉凜,全無半點兇戾意味。

成帝膝下子嗣並不算單薄,加之對李容徽厭惡疏遠,上一回相見,可能已隔著十年之久。一時間,倒也沒能立時將眼前容色無雙的少年與那個賤藉宮女所出,兇戾無常的禍星聯系到一處,將要出口的怒斥在喉間略微一滯,堵得他重重咳喘起來。

一雙腕上戴著對通體瑩潤和田玉鐲子的柔荑輕輕搭在他的背上,不疾不徐地給他順著氣。

“聖上,你與容徽也是許久未見了。何必一來,便行興師問罪之事?”方才的風波過去後,徐皇後的嗓音恢復了往日裏的平靜雍容,似天然間便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語聲也漸漸放輕,直至如耳畔私語一般,僅皇帝一人可聞:“況且此事疑點重重,若只因兩名馬奴一面之詞面斥皇子,事後查出謀害者另有其人,豈不貽笑大方,傷了天家體面?”

成帝擡起一雙因常年服食丹藥,而略有些發紅的眼睛看向徐皇後,慢慢點了點頭,沉聲道:“皇後素來寬和,又識得大體,不愧是天下女子典範。依你所見,此事應當如何處置?”

徐皇後斟酌須臾,緩聲道:“聖上不妨先問清馬奴有何證據,再去差人傳大理寺到場。若是有罪,便當庭發落,顯天家與民同罪的鐵面無私。若是無罪,也好當著群臣之面,為他洗清冤屈。再遣大理寺之人嚴查下去,務必查出那幕後之人。意圖謀害皇嗣,絕不能輕饒。”

這句話說得中肯,沒有因太子是她所出而有半分偏頗。承帝聽得十分滿意,眯了眯眼,廣袖一擡:“就依皇後所言。”

身旁貼身服侍的宦官得了令,立馬不動聲色地退了下去,去大理寺中請人。

成帝也將視線轉回到被金吾衛們壓跪在地的兩個馬奴身上,睜著一雙發紅的眼睛厲聲道:“你們說是他下的手,可有什麽實證?若只是死到臨頭隨意攀咬,戲耍於朕,朕便下旨誅你們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