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剖白 國母之尊,天下女子的典範,殿下……

話說到了這樣令人難堪的份上, 連素來最會在人前端著姿態的太子都已青白了臉色,銀牙緊咬,若不是顧忌著棠音在場, 怕是當場就要發作。

可就在這節骨眼上, 一旁卻傳來女子低低一聲笑:“七皇子這話太折煞人了。錦嬋不過是低門小戶裏出來的女子, 今日一爐香得了皇後娘娘青眼,來日若有機緣,能夠侍奉在側, 便是天大的福分。哪裏當得您一聲皇嫂呢?”

她說著,順手將挽起的袖口垂落, 不偏不倚正將那紅得耀目的鳳血鐲給遮住,復又笑起來, 這回卻是對著李容徽身後的棠音說的:“錦嬋尚有自知之明, 從未肖想過要與姐姐爭太子妃之位。”

她生得本不是十分奪目的長相,只如小家碧玉一般溫婉如水, 但笑出來唇邊一枚小痣輕盈一動, 倒也平添幾分嬌俏。

太子皺眉,方想開口, 卻見李容徽的玄色大氅後,慢慢露出一雙柔白的小手, 無聲拽了拽他的袖口。

李容徽薄唇緊抿,擡步往旁側讓開一步。

就只有一步, 也僅僅能讓棠音看見立在她對面的陸錦嬋,至於李行衍, 仍是擋得嚴嚴實實的,連一片衣角都不曾露出。

棠音的目光也只落在陸錦嬋面上,輕聲開口:“你若想成為太子妃, 自然可以請父親去陛下跟前求一張賜婚的聖旨來。”

“我不與你爭。”

棠音話音落下,場中三人皆是微微一愣。

陸錦嬋輕輕睜大一雙明眸看向她,眸中似有思量。而李容徽亦轉過身來,定定看著她,眸中晦暗不明,似有諸多情緒如潮翻湧。

最先開口的,反倒是李行衍。

“棠音,你在說什麽?”

李行衍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我之間,只隔著一張聖旨。”

他往前踏出一步,終於看見了被李容徽擋在身後的沈棠音。

小姑娘穿了一身再樸素不過的衣服,半點沒有想來見心上人的姿態。瓷白幹凈的無半點脂粉的面上,神情平和,羽睫低垂,怎麽看,都不像是尋常女子爭風吃味的表現。

他皺了皺眉,還想再說什麽,小姑娘卻先輕輕開了口。

“殿下與誰之間,不是隔著一張聖旨呢?”

李行衍一愣,旋即面上褪盡了血色,銀牙緊咬,看向李容徽的目光鋒利如刃,只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被旁人蠱惑了?”

“你我相識多年,兩情相悅,你不要聽信旁人讒言!”

李容徽卻難得的沒有反駁,他的視線一直緊緊凝在棠音身上,半寸也不肯離開。

仿佛是怕轉開視線的一刹那功夫,她便會再度改變心意。

“沒有人蠱惑我。”小姑娘輕攏了攏自己身上的氅衣,羽睫被冬日裏的朔風拂動,蝶翼般輕輕顫抖,但語聲卻是平和而凝定的:“是我自己聽到的、看到的,所以才這般想。”

她說著擡起眼來,安靜地看向李行衍,一雙墨玉似的眸子裏平靜疏離無半點波瀾,愈發令人心生絕望:“我與太子殿下相識數年,卻從未了解過您。也是如今才想明白,你我之間,並非是兩情相悅。只是因不曾生出齟齬,而未心生厭惡罷了。”

李行衍的眸光慢慢自李容徽身上,移回了棠音面上。

他第一次見到沈棠音的時候,她才十二歲。豆蔻初發年紀,在倒春寒的天氣裏穿一件錦緞小襖,搭一條淺鵝黃的千褶裙,長發絲綢般軟軟地垂髫而下。

只是一張小臉還稚嫩的很,像是還在少女與孩童的交界處,讓人生不出旁的想法。

可他是在母後的授意下接近沈棠音的,對他來說,她是十二歲也好,二十歲也罷,沒有半分區別。

這兩年來,也從未認真看過她,以至於相識多年,沈棠音在他心裏,一直是初見時那個小臉軟白,略帶點嬰肥,一笑唇邊便湧起兩個梨渦的,好脾氣,又好騙的稚齡少女。

甚至就連這個形象,也在日復一日的,因被母後強迫著對她曲意逢迎,百般討好而生出的怨懟上慢慢扭曲變形。

以至於,他一想起沈棠音這個名字,都覺得厭煩厭惡。

直至今日,他才發覺,記憶裏那個稚齡少女已無聲長成了將要及笄的姑娘,已與他印象中的沈棠音背離很遠。

她一張小臉凈白如瓷,線條美好,早已褪去了稚齡時的嬰肥。長而密的羽睫輕擡,一雙杏眼仍舊清亮如墨玉,看向他時,卻已不再鋪上一層笑影,取而代之的,是疏離與防備。

一身色彩明麗的衣裳也換成了月白、淺灰這樣冷淡的色調,如此樸素的顏色,愈發讓她顯得疏遠而陌生。

陌生的,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從未了解過她。

“棠音……”李行衍倏然覺得心中那平復了多日的古怪之感再度湧起,令他忍不住開口喚了一聲眼前之人的名字。

小姑娘卻像是受驚般退了一步,躲到李容徽的身後,將身子徹底藏住了,只露出一點素色的裙邊:“往後,還是請殿下喚我一聲——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