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京城雪 繾綣不舍

那一日的品香宴, 便似一滴熱油落進了冰水裏,驚起了整個沉寂已久的京城貴女圈子。

私底下的手帕交圈子中,更是流言無數。

有說戶部侍郎嫡次女喜鵲登枝, 一朝得了皇後青眼, 日後怕是有大造化。

有說那戶部侍郎嫡女身份不高, 即便是得了皇後青眼,日後也不過是個良娣的位份,成不了氣候。

還有人私底下議論著, 這樣公然的偏頗下,沈家嫡女會有何反應, 會不會登上門去,以正室的身份教訓那陸錦嬋。

更有甚者, 每日裏還拐著彎地路過沈府與陸府門前, 就盼著兩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好看這盛京城裏最大的熱鬧。

只是沒幾日, 她們的念頭便徹底落了空。

陸錦嬋只如沒事人一般, 該赴宴赴宴,該賞梅賞梅, 日子過得並無半點不同。

而沈家嫡女,更是連大門都未曾出過, 每日待在閨中,將一切流言與目光阻隔在外。

若是說她傷心欲絕, 卻也不像。

畢竟從品香宴回來的第二日,相府便以提前迎賀年節為由, 張了燈,結了彩,一派喜氣。

甚至幾回太子親自登門, 東宮的儀仗都到了沈府門前了,卻被沈相以時近年節,府中諸事雜亂,不堪迎駕為由,生生給拒了回去。

如此一來,盛京城中更是眾說紛紜。

可偏偏棠音對此卻是全然不知。

她自品香宴回來的隔日,便收到了李容徽自自己這拿走的兩本古籍,並一大沓謄抄完的宣紙。

棠音將這疊宣紙與前幾日中謄抄完的放在一起,又清點了一次,便知道余下的古籍已是所剩無幾。

本著早點拿回玉牌的心思,她將自己關在閨房裏,一連謄抄了數日,就連太子曾登門過都不知。

就在今日裏,她才終於落了下最後一筆,揉著略有些發酸的手腕自古籍間站起身來。

“檀香。”她輕輕喚了一聲,杏眼微彎:“兩個時辰之前曬著的那幾張可幹透了?若幹透了,便拿過來與前幾日寫的放在一處。”

候在外頭的檀香聽見她的吩咐,便輕輕打簾進來:“還未完全幹透,小姐您再等等。”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一股子凍風便也自錦簾縫隙裏鉆入,帶得桌面上剛寫完的宣紙微微飄起一角。

這可是剛抄完的,墨跡還未幹。

棠音一驚,忙以玉鎮紙一一壓住了,這才一道擡起眼來看向檀香,一道輕聲問道:“父親可在書——”

這句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她的視線也正落在了檀香的身上。

只見今日裏檀香一身喜慶的桃紅色小襖,連著同色的棉裙,只裙裾上零星落了一些雪沫子,甫一觸及到屋內的熱氣,便化成了一小滴晶瑩的水,將裙裾的顏色染深了一些。

“下雪了?”棠音有些訝然,輕聲開口。

“是啊,外頭下了好大的雪。”檀香笑應。

盛京城地勢偏南,即便是冬日裏,也少有冷得刺骨的時候,更是極少落雪。

上一場雪,大抵已在三五年之前,記不清了。

因而得到檀香肯定的答復後,棠音也格外高興些。只隨意拿了件鬥篷披在身上,便提著裙裾匆匆往廊下走。

相府中的抄手遊廊建得巍然,視野開闊,只站在廊下,便能縱觀整個庭院。

只見此刻庭院裏已是遍地鋪白,梅花枝上都壓了厚厚一層落雪,可半空中卻仍是玉鱗飛舞,大有永無止歇之態。

棠音將裙裾提得愈發高了一些,伸足出去,軟底的鹿皮小靴在幹凈的雪地上輕輕一踏,落下一枚小巧的足印。

她一路往雪中的庭院裏走,四面賞景,急得檀香忙追了出去,一路為她打著傘,生怕她風寒侵體。

棠音四處走了一陣,直到將這庭院中的雪景都賞盡了,這才想起了要拿回玉牌的事來,遂側過臉輕聲問檀香:“對了,爹爹呢?可是在書房裏?”

碎雪打在絹傘上簌簌有聲,將檀香的嗓音蓋過去大半。

“相爺一早就進宮去了。”

*

尋仙殿中,香煙裊裊,寶燭高燒。

成帝坐在一張獸皮毯子上,略有些沙啞的嗓音如窗外的雪沫子般,頹散,卻透著一股寒氣:“北面的雪災剛賑下去沒幾日,便又天降大雪,連綿了整整半月。”

“城池裏凍死餓死流民無數,更有甚者,已開始易子相食。數個城池民心不穩,已有暴/亂之態。”

他說著,皺眉將視線落在寶帳外肅立的臣子身上:“沈相,你如何看?”

沈厲山雙眉緊鎖,思忖良久,方緩緩道:“雪災可賑,暴/亂卻麻煩。如今天降大雪,北面已是民不聊生,若再以強勢手段鎮壓暴民,怕是會引得暴/亂加劇,甚至會有亂賊趁此機會揭竿而起,自立為王。”

他頓了一頓,又道:“依臣所見,應當恩威並施。由皇室中人親任賑災使。既可顯天家皇恩,又可安百姓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