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這是去北城之前的。’

棠音回憶了一下李容徽是何時去的北城,一時間,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忍不住開口道:“你究竟還有多少事是瞞著我的?”

她頓了一頓,抿唇道:“從如今說到天明,可說得完嗎?”

李容徽小心翼翼地擡起眼來望了她一眼,只低聲道:“那我說得快些。”

棠音又好氣又好笑,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便也任由他說了下去。

起初的時候,棠音還端坐在玫瑰椅上靜靜聽著,後來,便成了倚在玫瑰椅上,一杯一杯地喝著新泡好的濃茶,再之後,便又坐到了床榻上,倚到了大迎枕上,最後,實在是困得睜不開眼了,便自含糊地說了一句:“你明日再說吧,我都記不住了——”

便斜斜倒在床榻間睡了過去。

此刻,天邊已泛魚白。

李容徽見小姑娘睡著了,這才緩緩自椅上站起身來,替她掖了掖被角,因說了一夜的話,而有些沙啞的嗓音輕輕放低,帶著幾分不安與遲疑:“其實——也沒有這許多,我都快說完了。”

可棠音已睡得沉了,自然沒有答話。

李容徽靜靜等了一會兒,始終沒等到小姑娘答話,便緩緩合衣於她身邊躺下,輕聲開口:“若是棠音不開口,那我便當做你原諒我了。”

寢房內靜謐無聲,唯有淡淡的晨光照在半透明的竹篾紙上,於小姑娘垂落的長睫下,覆下一層絨絨的光暈。

李容徽以手支頤,又靜靜等了一陣,始終沒得到回應,可心中卻仍是不安,視線只緊緊落在小姑娘那一身閨閣妝扮上,只覺得從眼底到心口,一路的灼痛。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緩緩伸出手去,先將小姑娘束發的玉簪抽了出來,將那百合髻給拆了,又輕輕托起她纖細的身子,動作輕柔地解開了上裳,褪下了羅裙。

直至小姑娘身上只余下一身月白色的裏衣了,他這才覺得心下稍安,輕帶過一旁的錦被覆在她的身上,又細心地替小姑娘掖了掖被角。

這一切做罷,李容徽卻仍沒有困意,只無聲自床榻上下來,將小姑娘換下的一應衣裳都收好,藏到了箱籠最底下,確保小姑娘明日起來一時間尋不見了,這才輕輕舒出一口氣,回到榻上,於小姑娘身邊合衣躺下。

他輕闔上眼,聽著身旁小姑娘均勻的而輕柔的呼吸聲,只覺得心中漸漸安寧,不知不覺間,也漸漸睡去。

半夢半醒之間,他又夢見了前世裏的事,夢見小姑娘手裏捧著一蓬旺盛的綠蘿,輕輕擱在長亭宮的窗楣上,笑著與他道:“之前的事,我已經不生氣了。畢竟,人活在世上,誰又能保證自己沒做錯過事呢?只要做錯了,還能改回來便好。”

只要做錯了,還能改回來便好。

如今他知錯了,他的小姑娘,是不是也能再原諒他一回?

*

深秋時並不奪目的日光一寸寸自半透明的竹篾紙上移過,終於自穹頂上落下一縷,照在小姑娘柔白的面上,微帶暖意。

棠音鴉羽般的長睫輕顫了一顫,緩緩睜開眼來。

天色已大亮,外頭湧進來的日光已盈滿了鬥室,照得大紅描金的幔帳都漫上了一層淺淡的金暈。

這一覺,似乎又睡到了午膳時辰。

棠音緩緩自榻上支起身來,擡手揉了一揉有些隱隱作痛的眉心。

指尖剛觸及到眉骨,便聽見旁側有些不安地一聲:“棠音,你醒了?”

棠音微微一愣,下意識地轉過眼去,正對上李容徽那張昳麗的面孔。

一時間,昨夜裏的事轉瞬便又清晰起來。

棠音抿了抿唇,沒有理會他,只越過了他的身子,以足尖去夠地上放著的絲履。

還未碰到絲履的邊緣,身邊躺著的李容徽卻已起身下了榻,半跪在地面鋪著的波斯毯子上,拿了遠處的絲履,捧著她的玉足,輕輕給她穿上,這才又擡起眼來,低聲道:“棠音,之前的事情,我知道錯了。”

“我不該騙你。”

棠音靜靜地看了他一陣,揉著眉心的手指慢慢放下來了,輕輕垂落到身側。

她還記得昨夜裏李容徽說的話。

一樁樁一件件,要麽令人膽寒,要麽令人羞惱。隨便一件拎出來,都可以讓人生上一整日的悶氣。

可令人奇怪的是,起初聽到開頭幾句的時候,她也覺得十分震悚,可到後來,也不知是聽得多了,還是困意上頭,漸漸也有些麻木了。

其實她與李容徽相識如此之久,即便不能盡數知道,也隱約能夠察覺一二,知道他應當在背地裏,也有另一幅面孔。

只是未曾想到,會比她想得更令人震驚百倍。

她沉默了半晌,終於緩緩自榻上站起身來,擡步往外走去。

李容徽一慌,也顧不上自榻前起身,只伸手牽住了小姑娘的寢衣袖口,慌亂道:“棠音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