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間最繁華之處莫過江南,夜色如水,映著秦淮河兩岸旖旎風光。一座燈火輝煌的高樓中,傳來歡笑戲謔聲不斷。

金堂之上燭火通明,金爵酒滿,瑞腦香消。歌姬穿著單薄艷麗的衣裳與廳中翩翩起舞,年輕的王孫公子,才情橫溢的少年書生飲酒作樂,琴瑟笙簫,吳儂軟語,不絕於耳。

上首坐著一個年輕的男人,一身繁復的紅衣,雪一般的長發披散在身後,伴著昳麗無雙的一張臉。

他是個男人,卻不能用英俊來形容。因為他實在太美了,美的雌雄莫辨,美的令人驚心動魄。他那漫不經心的眼睛掃過來,叫人心都跳漏了一拍。

沒有人知道這個人是什麽來路,他就只是整天待在花樓中,聽著從不間斷的絲竹之聲,一杯一杯的飲盡杯中酒。

來客大多是被他吸引來的,抱著一睹芳容的心思,見了人之後卻再也離不開此地。

花樓中最美的女子站了出來,她是盛裝打扮過的,纏珠釵流雲裙,巧笑嫣然,眼波流轉,一人便能分去整個秦淮三分顏色。

她端著一壺酒,娉娉裊裊的走到束台身側,屈身滿上束台面前的酒杯,“奴敬公子一杯。”

束台撐著頭,擡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慵懶之中帶著不經意的風情,便是這種模樣最叫人癡迷。

他看人的時候,眼中並沒有人,仿佛在看一種物件,不帶喜歡,厭惡,想要占有或者不屑一顧,他就只是平平淡淡的看了一眼,更像是透過這些人看別的一些東西。

他很快收回了目光,擡手飲盡杯中酒,復又百無聊賴的看著滿堂人間景象。

他越是這般,旁人便越是瘋魔,想觸碰他的紅衣,想輕嗅他的氣息,想叫他的眼睛裏,有自己。

底下一個穿著錦衣長袍的年輕公子倏地起身,徑直走到束台身邊,“公子,也請同我喝一杯吧。”

姑娘退下去,所有的人都看著上首的兩個人。

束台撐著頭看他,臉頰側垂落下來一縷白發,輕輕的安放在束台的紅衫子上。

年輕的公子只被束台這麽看了一眼,激動的面頰通紅。

束台從他手上拿過酒杯,一飲而盡。他從前不會喝酒,殷晚同他說,酒是苦的,後來束台嘗過,才明白殷晚又騙了他。

但束台又在心裏給殷晚找借口,說酒的確是苦的。每一次他喝酒的時候都會想到殷晚,一想到殷晚,澄明的酒液就變成了同眼淚一般的苦澀。

束台隨手將酒杯撂在一邊,酒杯滾落在束台的衣擺邊,發出悶悶的一聲響。

“公子,”年輕的公子跪在束台身側,一派仰慕癡迷之色,“小生心悅公子,望公子垂憐,賞我一夜春宵吧!”

束台看向那年輕的公子,他不過和殷晚一般年歲,看起來也是同殷晚一般的權貴子弟。

“你心悅我?”束台問他。

年輕公子越發激動的湊近束台,“是,我心悅公子!”

“那你願意為我去死嗎?”束台看著他,聲音平淡,好像他問出的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年輕公子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願意,我願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束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挪開了眼,淡淡道了一句,“撒謊。”

束台從年輕公子手下抽出自己的手臂,拎著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沒撒謊,我說真的!”年輕公子不依不饒,要去拉束台。

束台揮袖躲開他,目光依舊平靜,“我從前覺得撒謊不是什麽都大事,人人都會撒謊。但現在,撒謊騙我是我最恨的事。你說你願意為我去死,那便最好說到做到。”

幾乎是話音剛落,年輕公子就覺得天地之間一陣恍惚,仿佛有什麽東西緊緊的吸著自己,要將魂魄都打散出去。很快,年輕公子便站不住,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束台冷眼看著他,他不明白,同樣一個凡間,為何人與人之間差了這麽多。從前殷晚在他身邊的時候,他走過的許多地方都是溫暖的,而今殷晚不在,哪怕他置身與最繁華熱鬧的人群中間,也總覺得這個世界空蕩蕩的,不再是之前他與殷晚待過的那個凡間。

束台忽然覺得心灰意冷,這麽大個凡間,他找不到任何同殷晚有聯系的東西。

束台大約是喝醉了,他撐著頭闔上眼,不管倒地的年輕公子,也不管滿廳裏神色各異的人,自顧自的睡去了。

白發自他肩頭滑落,同紅衫疊在一起,使他像個惑人的鬼魅,而不像個神了。

四下裏忽然安靜了下來,曲停住了,風也停住了,人們保持著最後一瞬的動作,時間像是定格在這一刻。

九殷緩緩的踏進廳堂中,他一身白衣不染纖塵,行走之間衣袂不亂,與紙醉金迷的花樓頗為格格不入。

他走到束台身邊,俯下身理了理束台的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