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舊人

在場眾人,俱看著聖上與顧婕妤時,裴鐸悄移目光,看向身旁的妹妹,見她原本明麗照人的面龐,此刻如攏寒霜,一雙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看著前方行止親密的帝妃,紅唇緊抿,握著馬鞭的手,也攥得緊緊的。

裴鐸見妹如此,不由在心底嘆了一聲。

他這妹妹,自小心高氣傲,世人眼中的俊才豪傑,她看也不看一眼,獨獨對聖上敬服無比,情根深種。

從前,聖上身邊沒有寵姬,妹妹還可說服自己,聖上是因為無意女色,所以才待她如待男將一般。但現在,聖上有了中意的女子,明明白白地昭示世人,他是個會寵愛佳人的正常男子,而這佳人,不是妹妹。

雖然依家世與聖恩來說,妹妹未來成為晉朝皇後的可能性很大,但,妹妹明霜,不僅想做大晉皇後,還真心愛慕著聖上。那麽,看著眼前聖上寵愛她人的情形,妹妹這心裏滋味,定然不好受了。

裴鐸替妹妹心酸了片刻後,見顧婕妤再度上馬,伴侍在帝駕一側,而聖上吩咐前往春狩林場,忙收整好心緒,率領精兵良衛,拱衛禦駕前行。

去往春狩林場,需穿過芳華林。其時春暖,林中桃花盛放,在燦陽照耀下,如雲霞暈染,美不勝收。

琳瑯原擔心,病弱的顏昀奉旨來此,會著風受涼,但見今日天氣晴好,方略略安心。她正控馬在顏昀身畔,隨禦駕不緊不慢地前行時,顏昀傾身過來,將一支新折的灑金桃花,簪在她的雲髻上。

“桃花簪。”天光花影中,顏昀笑意清雅明凈,如一片輕羽,在人心頭輕輕拂過。

琳瑯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她昨夜誆顏昀的那句話。

所謂的“找不著桃花簪”,是她胡說的,可不知情的顏昀,一如既往,將她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中。

脈脈的花林香風中,琳瑯在顏昀含笑的目光下,擡手輕撫著鬢邊桃花,只覺心中也似被春陽照到,暖意融融時,聽不遠處穆驍的聲音,忽然響起道:“怎麽打扮得這麽寒素?”

是在對他身邊的顧琉珠說話,穆驍面色微沉地望著盛妝華服的顧琉珠,似對她這身打扮,不甚滿意。

顧琉珠身上衣飾,是今早突然被晉為婕妤時,隨旨意一同賜下的。為向聖心邀寵,她打扮得頗為嬌麗,幾乎將能簪佩的金玉飾物,都飾在身上了,可饒是這樣,還是被聖上嫌棄“寒素”。

昨夜忽然宣召,而又斥走,今早突又晉封婕妤,賜下衣飾。顧琉珠這兩日,對“聖心無常”這四個字,理解得比誰都要深刻。

她見聖上這會兒又不高興了、又開始嫌棄她了,惶恐焦急得眼圈兒微微泛紅時,又聽聖上淡淡道:“衣飾不夠用,和朕說就是。等回宮後,朕讓司宮台開庫任你挑選。你是皇帝的女人,代表大國氣象,衣著上,不可小家子氣。”

嗓音雖淡,但話中榮寵,在場誰人聽不出來。顧琉珠聞言,登時轉憂為喜。美人眸中猶有瀅瀅淚花,可笑容,卻十分俏麗可人,嬌容展顏的刹那,似叫這林中芳華,都因之黯淡了一瞬,這樣一位艷勝桃李的麗姝,似也當得起一朝寵妃的身份。

在場王公中,肅王穆駿,見寧王穆驪,一瞬不瞬地盯看著前方的美人婕妤,似心魂已悠悠飄至佳人在側,輕笑著提醒他道:“五弟,那可是天子的女人。”

“知道”,寧王穆驪仍是眼也不眨,“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欣賞幾眼而已,皇兄他,應不會這麽小氣吧。”

“那可不好說”,肅王壓沉了聲音,附前低道,“如今你我為臣子,陛下他,可是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皇帝。都說聖心無常,你我還是小心些好,雖說是同父兄弟,但我們與他,終究並非一母同胞啊。”

肅王與寧王,皆是老晉侯嫡子,一母所生。肅王除這位五弟外,另還有嫡兄穆驊、嫡弟穆驄。但,嫡弟穆驄,死在荊州晉侯府裏,而原來的世子——嫡長兄穆驊,死在了戰場上。兩人都沒能活著見證穆家得了天下,一同享受封王的榮光。

多年來,肅王不僅一直覺得兩位兄弟死得蹊蹺,甚至還懷疑,在征戰時死於舊疾復發的父侯,死因也另有隱情。

他曾將自己這想法,在私下與寧王推杯交盞時,同他這唯一剩下的嫡親弟弟提過。但他這弟弟,當時早似醉得不知人事了,一邊執箸敲杯,一邊口中含糊唱著風|月浪詞,像沒將他的話,聽進去半個字。

他這弟弟,平生最好酒色。當初穆家逐鹿天下時,諸公子在前沖鋒,他在後打掃戰場,最熱衷的戰利品,也不是寶劍良馬,而是各路美人,如今雖立了側妃,但那寧王宅裏,仍是蓄了姬妾無數。

肅王看他這鐘情風|月的弟弟,還在將顧婕妤看了又看,趁攬著他肩,一把將他頭拍正道:“別真看出點心思來,到時你作死犯禁,將皇帝的女人碰了,誰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