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刺眼

當青衣內監傳下聖諭後,這場狩遊,成了顯而易見的羞辱。

琳瑯暗惱自己不似裴明霜精於騎射,擔憂顏昀受不住夜宴弄樂娛賓的侮辱,而顏昀,則全然心系著妻子。

他自己,可以做到榮辱不驚,但,怎麽能讓琳瑯忍受這等侮辱,讓她,不得不像個供人褻|玩的舞伎,為新朝君臣起舞助興,為天下人所恥笑?!

雖是舊帝,丟了江山,失去了可與新朝對抗的權力資本,但他現在手上,並非半點勢力也無,昔年埋下的暗樁,有一些,或還可用。

只是,如今他與妻兒,正身在新朝天子眼皮底下,貿然動用暗線,或會被察覺後連根拔起,目前無論發生什麽,只要並非致命禍事,都只能暫時忍耐。

顏昀握緊手中長弓,暗在心中想定,今日無論如何都要挺住身體,為妻子獵得足量的獵物,避免她受辱時,見妻子淺笑著朝他看了過來,也拿起懸在馬側的弓箭道:“我之前,都沒好好學過狩獵,今日,你要教我。”

顏昀從前為帝時,其實很少與妻子一同外出遊玩。

一因,江山風雨飄搖、朝政繁忙,他積勞成疾,難有心力;二因,他與妻子的關系,雖在相守之情上極親,但在男女之情上,則因唯他一人隱忍情深,而實則生疏。

這樣的關系,能讓他和妻子,平時相敬如賓地生活,卻難讓他們,像互相愛慕的年輕男女,在美景良辰時,心心相印,把臂同遊。

但現在,有些不一樣了。在改朝換代的生死患難下,在沒有了帝後身份的尊卑束縛後,像有一道無形的紅線,將他們牽系得更近更緊了。

她從前喚他,總是謹守皇後身份,一聲聲敬稱“陛下”,語氣恭謹,哪會像此刻,語氣竟似有兩分撒嬌地說,“你要教我”呢。

春日暖風拂面,顏昀笑望著妻子道:“好。”

跟隨著他們的,是晉帝留下的兩名侍衛,也不知是行護衛還是監視之職。顏昀視他二人如無物,與妻子並行策馬林間,欲認真狩獵,避免夜宴羞辱。

可,不過小半個時辰後,變故即陡然發生,有暗箭自密林射出,寒芒鋒利,直欲取他咽喉。

這是一場針對他們夫婦的刺殺。縱有兩名侍衛相護,縱他竭力射殺刺客,亦因人少勢孤與身單力薄,無法殺盡黑衣人,並不幸負傷。

因不知刺客是否還有後援,也因腰背負傷,使用弓箭越發吃力,顏昀不能再滯留原地,使處境愈危。在拼命殺出一道缺口後,他速將妻子護在身前,帶她逃離。

山林廣袤,刺客在後追殺不停。顏昀原想帶妻子逃至安全地帶,可負傷的他,漸漸力不能支。他感覺自己的意識,隨著傷處鮮血流失,愈發昏沉,估計用不了多久,他的這副病體,就又要暈過去了。

此生從沒有哪一刻,像現下這般,痛恨自己的身體。顏昀趕在自己徹底失去意識前,甩開刺客追蹤視線,帶妻子避入一山洞中。

洞口草叢掩映,洞內晦暗少光。傷病的顏昀,身體已撐至極限,在入洞向內走了沒幾步,便陷入昏沉的黑暗中。

琳瑯竭盡全力,將昏迷的顏昀,拖扶至洞內最深處。她借著石洞內微弱的光亮,用匕首割撕開自己的外衣,為顏昀包紮傷口。

顏昀腰背上的傷,是刺客向她舉刀時,顏昀急將她護摟懷中,而生生替她挨受的。琳瑯一邊小心為顏昀包紮,一邊雙手漸漸沾滿鮮血,心中愧痛如絞。

她痛恨自己的無能,若她不是手無縛雞之力,而能有裴明霜那樣的武藝,就算不能助顏昀殺敵,也至少能夠自保,不會害得顏昀因她受傷……

眸中因愧痛浮起的水汽,又被女子強壓了下去。琳瑯咬牙咽下喉中酸澀,將因失血而體溫漸涼的顏昀,緊緊抱在懷中,用自己的體溫,為他暖身。

……現在不是愧疚掉淚的時候,現在要做的,是竭力保護好顏昀,保護好自己……他們不能有事……阿慕……阿慕還在長樂公府,等著他們回家呢……

因不知外頭情形,不能貿然犯險,琳瑯只能抱著顏昀,在山洞中煎熬等待。

時間漸漸過去不知多久,血氣暗縈的幽暗陰冷中,琳瑯意識,漸也有些昏沉模糊,一瞬恍惚間,竟覺不是自己抱著顏昀,而是有一少年,正緊緊抱著自己。

那地方,也似此處幽暗陰冷,浸著不詳的死亡氣息。她好像是受傷,又像是病了,感覺冷極了,也渴極了。

少年緊緊抱著她,像要把自己的全部體溫,都傳給她,他嗓音沙啞,一聲聲急道:“琳瑯,你看看我……我在這裏,我在這裏,琳瑯……”

她想開口喚他,可幹渴地說不出話來,想要睜眼看他,亦無力擡起眼皮,只眼角一線余光,隱見少年蒼白的下頜,見他,似用匕首劃開了手掌,攥拳滴血,將生命的甘露,一滴滴落入她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