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陰謀

五月初六, 是晉帝穆驍的生辰,旨意令他們一家三口,明日至太清宮為晉帝賀壽。

從前入府的晉帝旨意, 雖也是不能違背的禦令,但明面上的旨意用詞, 尚有幾分對禪位舊帝的尊重, 不似今日這道, 用詞高傲,語氣冷沉, 令人透過那簡短幾句,仿佛可直接看到晉帝高高在上、睥睨淩人的冷凜氣勢。

琳瑯心中有點不安, 不知明日之行,僅僅是穆驍為彰顯他的無上帝位,特意讓前朝舊帝來為他賀壽而已, 還是那夜寧清長街畫舫上的事,其實並沒有如她所願地結束, 這道旨意,實際並非沖著顏昀來,而是……她……

一日盡情歡遊的好心情, 被這道突如其來的聖旨, 幾乎沖了個幹凈。盡管琳瑯知道, 心中再擔憂, 面上也不能表現出來, 但在與夫君一起用膳沐浴回到房中後,她難如往常,在睡前同夫君閑話說笑,再怎麽極力抑制, 依然心情低落地不想言語。

她坐於鏡台前,沉默地想著心事並梳發時,夫君顏昀走坐至她的身旁,擡手拿過她手中的桃木梳,一邊幫她梳順長發,一邊溫聲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琳瑯望著鏡中並坐的二人道,“我只是在想,明日去太清宮,該送什麽賀壽禮……”

“隨選一道如意之類的吉祥玉器,就是了”,顏昀不知妻子正為穆驍所擾,尤以為那道百合花簪與寧王穆驪有關,以為妻子那夜在東市,實則還是遇見了寧王穆驪,只是為寬他心,對他選擇了隱瞞,以為妻子現下心情不佳,也是因為明日去往太清宮,或會再度遇見她並不想見的寧王穆驪的緣故。

那夜妻子“失蹤”之事後,他在寧王府,放了“眼睛”。寧王穆驪這段時日,不是在府內縱情聲色,就是出門與肅王等晉朝王公宴飲逍遙,並沒有對香雪居動什麽心思,日常對香雪居和琳瑯,更是沒有提及一字。他也因此心情微松,這些時日,盡情與妻子恩愛情濃,不理外事。

應是無事了,縱是明日在太清宮,寧王穆驪色心再動,他也有法子,能夠保全琳瑯。

寧王為縱情享樂,近來暗中做下的幾件事,已逾越王制,而晉帝穆驍,正嚴整法度。從之前寧王曾被晉帝杖責禁足一事來看,晉帝對這異母弟弟,並無多少手足之情,若寧王違制一事被捅出,晉帝應不但不會對寧王徇私,反還有可能拿寧王開刀,對寧王加倍懲罰,以儆效尤。若是明日在太清宮時,寧王穆驪欲對琳瑯不利,他可用這幾件違制之事,震懾住寧王,令他不得再對琳瑯,妄動色念。

寧王穆驪其人,應不再是心頭之患了,但,妻子不明言心中所想,顏昀也不好將話挑明來說,只能轉移話題,一邊為她梳發,一邊與她笑憶今日的賞遊之事,希望她心情,能夠輕快一些。

因為顏昀再度提及周先生夫婦,琳瑯憶起今日聽到的那番唇槍舌戰,不由浮起些笑意道:“周先生說話有趣得很,想來他從前教書時,孩子們都很愛聽他講的。”

“有趣也有理”,顏昀道,“先生身在草野,看事情與身在朝堂之人不同,對種種時政舉措的見解,雖因所知有限,有一定偏頗,但也自有一番道理。”

回想起與周先生有關晉朝新政、楚朝之亡的探討對話,顏昀也不由心生感慨,“當初,我也是身在廟堂之高,雖極力貼近民生,但天生不及在出身底層的穆驍,再怎麽極力體察民心、清除時弊,也不如在底層磨礪長大的穆驍,更懂民生疾苦。

這一點,我不如他,在征戰之事上,亦是如此。我雖自小勤練武術,但到底囿於楚宮一方之地,唯以兵略布局,遙指前方,從未在正上過戰場,不似穆驍,一直在戰場上與人搏命相拼,與士兵生死與共。

當年劍陽關之戰,我以為算無遺策,可將穆氏徹底剪除在劍陽關,卻還是低估了穆驍的‘勇’。謀算,是不能算中所有,謀得一切的,楚朝亡在穆驍手中,並不算冤。與他相比,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好皇帝……”

琳瑯自聽顏昀提起穆驍,便心緒暗沉。她之前一直垂睫不語,但在聽顏昀說至此處時,終於按耐不住,伸手勾抱住顏昀的脖頸,微仰首望著他道:“你是我心中最好的。”

顏昀含笑在妻子眉心輕輕落下一吻,“這是對我最好的褒獎”,他笑對他的愛人道,“做皇帝,也並不是天下第一的得意快樂之事,這世上最好最快樂的事,是做顧琳瑯的丈夫。”

琳瑯與夫君相視一笑,緊緊依在了他的懷中。顏昀繼續為妻子溫柔梳發,卻不知懷中的妻子,唇際笑意,在無人見時,漸漸隱去。夫妻雖恩愛一心,但心事卻不盡相同,各自隱在沉沉夜色裏,不為對方所知。

一夜月色隱,翌日夏陽暄曬,至午後,有宮車來接長樂公一家去為天子賀壽。琳瑯與夫君,選挑了一柄尋常而難挑錯處的玉如意,作為賀壽禮,攜愛子顏慕,一同登上了去往太清宮的宮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