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鎖鏈

“太醫……”琳瑯緊緊抓住那只肆意妄為的手, 將周身所有氣力盡付其上,凸起的指節如藤蔓盤結樹幹,用力地像能掐進穆驍的骨血裏。

“太醫……”一雙幾已沒有生氣的眸子, 為心中最執著的心念,焚起兩簇幽火, 一瞬不瞬地灼盯著眼前的大晉天子, 血色盡失的唇色, 如慘白的紙幡,在風中淩亂地顫動著, 幾無生氣而又無比堅定,“請陛下, 先派太醫至棠梨殿……”

衣發盡濕的大晉天子,像是自深淵中走出的陰桀惡鬼,周身都是暗冷腐爛的氣息。他鳳眸烏亮, 臉色蒼白,面上已似有幾分不正常的病態, 可人依然是笑著的,笑得過於明亮,烏黑的雙眸, 因其中隱隱的水光, 笑亮得如夜色中正有火光搖映, 要將她與他, 一同焚進業火地獄裏, 一起永世不得超生。

“夫人今夜不走,太醫自會去棠梨殿。”

勾唇噙笑的陰沉低語,如一把彎刀,正貼橫在她頸前。琳瑯感覺自己的軀體與靈魂, 都正被命運的巨輪,無情地重重碾壓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疼痛,在她四肢百骸間,不可抑制地蔓延開來,令她連張唇啟齒,都似感到戰|栗的痛楚,聲顫如碎,“……陛下……陛下往後,是否永不加害長樂公?”

“他的命在你手上”,穆驍嗓音無波無瀾,如一道沒有感情的鍘刀,從上重重落下,對她施下了終生的酷刑,“往後,你伺候朕一日,他就活一日。”

像是根基被人猝然掘斷,緊緊抓著的女子纖手,終失去了全部生命力,無力滑下,落入了一只粗礪有力的手掌中。

穆驍看顧琳瑯如正引頸就戮,乖順地就像一只純白的待宰羔羊,心中暴戾之氣狂湧,激得他似能將掌中柔荑生生捏碎,可面上笑意,卻越發深重,對顧琳瑯,更是贊賞有加:

“好,就要這樣乖,你乖些,他便活得久些。顏昀這亡國之君,一事無成,一無是處,只看女子的眼光尚可,真找了個好妻子,竟願為他賣身保命。這等識人的眼光,朕不如他,這等有妻舍身相護的福氣,也真讓朕,看得眼紅啊!!”

說及最後的“眼紅”二字,明明冷笑的語氣極譏諷,可那雙如焚幽火的漆眸,底色卻似更為蒼涼絕望。空曠寂殿中,聲聲紗羅扯裂,如靈魂正被肆意撕扯時,又在某刻,忽然停住。穆驍暴戾動作暫止,靜望著燈下淡淡輕紅片刻,擡眸笑對她道:

“真是恩愛啊,長樂公夫婦琴瑟和鳴,鶼鰈情深,連孩子的名字,都用了一個‘慕’字,這樣恩愛的事實,原就明明白白擺在人眼前,是世人盡知之事,可笑朕從前瞎了一般,竟看不見,可笑!可笑!!”

他大笑著將她打橫抱起,徑向後殿走去,把她扔進了後殿內的天子浴池中。

琳瑯陡然被拋進香湯中,正覺天旋地轉,被漫入口鼻的浴湯氣息,嗆得喘不過氣時,又被一股霸道力量忽然攫住,被更加濃烈可怕的氣息全然包圍。本就幾已無存的遮蔽,在水中被扯了個幹凈,穆驍將她按在玉池龍首流水處,一邊任水流沖刷著她的身體,一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道:

“朕喜歡幹凈些的享用,以後夫人奉命過來時,將自己收拾幹凈些,別再讓朕看見這些臟東西。朕看見了,心裏就不痛快,朕心裏不痛快,旁人就別想好過,到時夫人,在自己的丈夫孩子身上,看見新鮮的傷痕,可別怨朕心狠。”

琳瑯已覺己身並非自己所有,沉重的命運下,她的魂體,俱像被重重鎖鏈,鎖縛在砧板上,只能任人淩遲,無法逃離,無法反抗,唯一能做的,只是緊緊閉上雙眸,讓自己少看一些不堪。可,穆驍心如鐵石,連這最後一點自由,都不肯給她,徑用疼痛迫她睜眼,冷冷望著她道:“今日是朕的生辰,夫人沒有賀禮送朕嗎?”

不願回話,無話可回,也確實痛得半個字也說不出,琳瑯咬著牙,再度閉上了雙眼。香湯熱汽氤氳,飄渺的霧氣,在殿內明燈的照耀下,如為女子蒼白的容顏,攏上了一重淡淡的月色。穆驍望著“月色”中的這張面龐,記憶仿似又回到了,十七歲那年的夏天。

明月夜,小樓軒窗,他抱刀坐在窗邊,明明心有期待,卻寡淡著一張臉,聲平無波地道:“沒什麽事,我就走了。”

她牽住他的衣袖,柔音嬌嗔,“等一等,我還沒有送賀壽禮給你呢。”

他看向她,抱刀的手,不易察覺地動了動。而她笑意盈盈,夏夜的月色下,眉眼也笑如彎月,似有羞意而又認認真真地道:“你先把眼睛閉上。”

別別扭扭地說了十幾聲“不要”後,他還是閉上了雙眼,並在心中忍不住想,賀禮會是什麽。

……又一碗雞絲面?還是她繡做的香囊?親手寫畫的書畫?

正噗通心亂地想著時,頰邊忽輕輕一軟。他心臟驟停,驚得從窗邊直墜了下去,在她的驚呼聲中,半空騰身翻起,足尖數點,落站在了她窗邊的樹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