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密報

幽暗禪房中, 雙目明亮,竟似讓人無法直視,琳瑯匆匆垂下雙睫, 在穆驍的瘋言瘋語下,輕輕地“嗯”了一聲。

只是瘋言瘋語罷了, 是穆驍在沉浸溫|柔|鄉時, 腦子一熱, 說出的瘋話。琳瑯不將穆驍的瘋話當真,穆驍反復無常, 一時要親手拔刀殺她,一時又非要她委身與他, 一時對她肆意羞辱欺淩,一時又假意溫柔體貼,她不會認為這樣的穆驍, 真對她有什麽真心,真的有意立她為新朝皇後, 只是想在穆驍目前這種瘋態下,表現地溫順服從些,令穆驍對她沒有戒心, 好叫他不設防地走入她的陷阱。

琳瑯別有用心的一聲“嗯”, 聽在穆驍耳中, 真似美妙仙音了。他擁摟著他心愛的女子, 好像已見顧琳瑯生下了他的孩兒, 而後與他結為夫婦,真正成為了一家人,就像……就像少年時,他所期盼的那樣……

雖然隔了許多年, 雖然世事與人心,都經歷了許多曲折,但如能最終,依然美夢成真,他願意自欺欺人地,不去看這美夢下,掩藏的種種傷痛與不堪,只專注於明面上,他與顧琳瑯當下與未來的幸福。

雨夜寒涼,而穆驍心頭燙熱,他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胸|腔中跳動的,不再只是個維系生命的器官,而是真實躍動的一顆心,熱烈快活就似少年時。心是暖的,血的暖的,懷中的女子,也是暖的,他將她吻了又吻,直願與她如此至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穆驍自覺已離幸福越來越近,而這一夜後,接下來的日子,一切也似如他希望發展,顧琳瑯與他越發親密,冰雪美人在他面前,漸化去了所有冰淩尖刺,溫柔可人,宜喜宜嗔。

他攜她泛舟湖上,聽她撫琴清唱,同她做了許多少年時做過的事,與她花前月下,情意愈濃。同她在一起時,他人也像是回到了少年時,那時,天是晴的,風是暖的,人是飄飄然的,空中鳴雀聲清澈歡悅,每一日都像披拂著陽光的金色,閃閃發亮。

幾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從前的三五天一次相見,難以叫穆驍滿足,只是朝事纏身,絆得他無法日日出宮與顧琳瑯相會。想將顧琳瑯接進宮中、想讓她與他朝夕相伴的執念,在穆驍心中,越來越強烈。他為此熱烈期等著顧琳瑯有孕的好消息,然而,比這一消息先到來的,是一份冰冷的密報。

密報是由禦前總管郭成呈上,原本處理完朝事的大晉天子,正對鏡試穿常服,想著午後出宮時,穿哪一件,與長樂公夫人相會,然當郭成趨近前來,向聖上躬身呈上密報,事情似乎起了變化。

因為午後將要微服出宮,去見長樂公夫人,聖上的心情,是肉眼可見地舒暢,伺候聖上的侍從們,也跟著心情寬松。郭成見聖上拿過密報打開時,一雙鳳眸中,尤漾著明亮笑意,可當聖上目光,垂落在打開的密報上,侍主多年的郭成,很快便察覺到了聖心有異。

盡管聖上眸中,笑意尤在,但那笑意,卻像是結了冰,冷了,僵了。聖上捧在手中的密報,並不是厚厚一疊的長篇大論,可聖上卻一動不動地佇立原地,垂眸靜看了許久,像是因密報內容太過驚悚,聖上一時無法相信,只得將紙上的密報,一個字一個字地來回檢看,以判斷自己是否看錯。

最後,密報闔上,聖上笑了一聲。這一聲笑,令郭成心驚肉跳,而聖上依然神色如常,眸中仍盈有笑意,只是將身上穿好的常服,脫扔給內監,重又穿上先前的龍袍,改了今日午後的安排,不依先前計劃,微服出宮與長樂公夫人相會,而是召麗競司宗遠,入宮議事。

麗競司不是三省六部等朝堂機構,由前朝沿襲而來,而是聖上在登基時,為監察王公朝臣動向,秘密創設的監察機關。宗遠是麗競司的頭領之一,聖上既直接召宗遠入宮議事,想來,是朝上真出什麽大事了。

這樣的議事,郭成自然聽不得。日落時分,宗遠離開禦書房後,郭成才在傳喚下,入內侍茶。他小心翼翼地,將新泡的雨前龍井,端呈給聖上,以為聖上在用完這杯茶後,將吩咐他伺候筆墨,親手寫下重要決斷發出,而後朝堂,將隨之湧起波瀾。

可聖上卻遲遲沒有,只一邊高坐禦座,緩緩地飲著茶,一邊望著禦書房外的如血殘陽。望不盡的琉璃金瓦、高聳宮墻,在血紅的殘陽下,沉落下道道陰影,最終融入漸暗的天色中。天光將盡,闔宮的宮人們,在蜿蜒交錯的殿廊下,忙碌點燈,半明半晦、人影幢幢的光景,令這天下至尊地,似是陰陽交界、百鬼夜行。

最後,天光斂盡,取而代之的,是點點燈火,如幽漆海面上浮動的破碎星光。遙望許久的聖上,終微垂眸子,收回了凝視的目光。郭成見聖上啟齒,以為聖上將要吩咐磨墨,心中一緊,悄悄挽著衣袖,卻聽聖上淡聲道:“天越來越冷了,傲寒的菊花都要落了,再不賞看,就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