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逐出

這話, 正被門外的穆驍聽見,他心中一個咯噔,腳步也僵釘在原地, 耳邊回響著顧琳瑯的回答,而心內, 想起顧琳瑯的那本親手寫就的記憶書來。

那日, 他從顏慕手裏拿過這書冊時, 只是因顏慕這小子,表現鬼祟, 遂猜這書,或許有點不尋常, 而將之沒收,但具體是本什麽書,他當時也未來得及翻閱。直到那天夜裏, 因為顏慕試圖盜書失敗,他在聽屬下稟報後, 對這書更加上心了些,將之拿過來翻看了翻,結果這一翻, 叫自己差點驚出一身冷汗。

書是顧琳瑯親手寫的, 書中寫記的, 是顧琳瑯與顏昀、顏慕從前的生活。患有失憶症的顧琳瑯, 大抵也知自己可能會忽然忘事, 遂將從顏慕出生起,她與顏昀父子日常溫馨生活中的有趣之事,一一寫記了下來。若是這樣一本書,落到顧琳瑯手裏, 她即使無法真正記起顏昀,也會她相信自己的筆跡,相信書中的感情,極有可能,再度愛上書中的那個顏昀。

看書的過程,是極驚恐,也極酸澀的。穆驍無法自抑地嫉恨顧琳瑯對顏昀的真情,在翻閱那些溫馨舊事時,竟因心中暗湧的嫉恨,有那麽一瞬間,似將自己代入到顏昀身上,好像書中人是他,他是顧琳瑯的丈夫,也是顧琳瑯兒子的父親。

也只一瞬間,他就清醒過來,顏慕不是他的兒子,呦呦是他和顧琳瑯的女兒,他和顧琳瑯有孩子,他也,可以做顧琳瑯的丈夫。

往事,將如這記憶書,永被塵封起來,顧琳瑯不會另有選擇,他將一直在她身邊,以少年的阿穆的身份,以晉帝穆驍的身份,永在她身邊。

正月過去大半,雪水消融,春回大地時,一樁謀害性命的陳年舊案,引起世人的關注。

這案子,說大,也算不上什麽大案,說白了,就是一個小吏的繼室,多年前,曾雇人暗害小吏原配的女兒,此事多年後被查出,繼室將被按律處置,那小吏,也因在家事上,偏頗至冷心無情,以至女兒險些身死,同受懲處。而說小,這案子也不小,因此案,是聖上親自翻出來的,因那繼室,是長樂公夫人的繼母。

幾年下來,世人都已知曉,只要是有關長樂公夫人的事,在聖上那裏,都不是小事。

顧堯章原想倚女求榮,卻不想,這一倚,為自己招來了禍患。本來,若他安安分分地做一小吏終老,不去想著倚仗女兒的恩寵,去謀取更高的官位、更大的權勢,他還能在被人遺忘時,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平安日子。但,因他貪心不足,因他主動跳出,招了天子的疑心,他從前看不上的小吏生涯,直接終結,此生再不可及,只能將被流至苦寒之地,從此孤貧至死。

而他的另一個女兒,深宮中的那位顧婕妤,也因受生母連累,將被逐至宮外的皇家寺廟華隱寺,落發出家。

因裴明霜乃是敬妃,是後宮中位份最高的女子,掌著後宮女子諸事,顧琉珠將被逐至華隱寺一事,由她在接受禦命後,命人實施。

被迫離宮前,婕妤顧琉珠,向她哀聲請求,道想在走前,再見姐姐顧琳瑯一面。原本,裴明霜一直不喜歡這位顧二小姐,不願與她過多糾纏,徑令宮人將她送去華隱寺,就要走時,卻被情緒激動的顧琉珠,跪撲著攔住了去路。

裴明霜心中不快,正要發作,又見顧琉珠仰面求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卑微,雙眸漲滿淚水,一聲聲哀戚極了,“……這大晉後宮,不是我主動要來,是陛下殺了霍翊,將我收帶進宮裏的,我糊裏糊塗地進了宮,糊裏糊塗地擔了許多虛名,現又要因為,不是自己犯下的罪行,糊裏糊塗地走了……”

本已對謀求聖寵等事,基本灰心,只想守著婕妤的位份,守著這一點榮華過活,卻沒想到,母親多年前,居然做下那樣一件事,而她因此,連這一點榮華也沒有了,要在二十出頭的年紀,被迫出家為尼。顧琉珠心裏淒苦極了,在向裴明霜苦苦哀求時,忍不住說了些發泄心中傷憤的話。

因為情緒激動,她的這些話,其實說得有些絮亂、有些沒頭沒腦。而,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顧琉珠的一句句“糊裏糊塗”,恰說進了裴明霜的心坎裏,她看身前的顧琉珠哭得極其傷心,不禁想起在上陽苑見顧琉珠時,當時顧琉珠騎馬而來、笑容滿面、神采飛揚的模樣,心情更是復雜。

顧琉珠說她是“糊裏糊塗”地入宮出宮,來去都是被動,那她裴明霜呢,去年秋冬的她,不惜以一死、拼進宮來的主動選擇,就真的完全清醒嗎……是清醒居多,還是不甘心、不服輸的心態居多,因為聖上派人追回聖旨、而感到屈辱的一時意氣居多……

似是如願以償的入宮後,她終日耳中聽到的,是聖上如何寵愛長樂公夫人,看在眼中的,也是聖上對長樂公夫人,有多在意。縱在去年初冬,聖上似與長樂公夫人不和、冷待夫人時,她也能感覺到,聖上將長樂公夫人放在心上,因她曾親眼看見聖上,在夫人的披香殿前,負手徘徊不去,就像一個情路失意的普通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