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阮枝笑起來時先前那份難過的沉郁一掃而空, 但眼角仍有未褪去的緋色,便為這勃勃生機平添了幾許楚楚可憐的弱質。

使人心生憐愛,難以忽視。

顧問淵盯了她幾秒, 別開視線,雲淡風輕地道:“又哭又笑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中了什麽邪。”

阮枝笑容僵硬:“……”

好樣的。

你永遠可以相信顧三狗, 他的狗一如既往, 從不會讓人失望。

顧問淵扯了張帕子遞給她,那表情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糾結混雜著遲疑:“擦一擦,好端端的哭什麽, 讓旁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難道你沒有欺負我麽?”

阮枝接過帕子,壓根沒眼淚可擦,她就那麽巧合地掉了一滴淚, 根本不是想哭的意思。

顧問淵面上毫無觸動:“我只是問你問題。”

“你疑心我,我自然委屈。”

阮枝一邊感嘆自己說瞎話的功力愈發爐火純青, 一邊在心裏把顧問淵罵了個七八遍。

顧問淵沒穿尋華宗的弟子服飾,一身藏藍色圓領廣袖襕衫配金玉帶,身形挺拔修長, 寬肩窄腰。端的是風流俊逸、容貌昳麗, 此刻站在這竹林間, 更是氣度高潔, 孤高雅致, 堪比世外名士了。

如果他不開口說話,阮枝能給這個畫面打滿分。

出乎意料的是,顧問淵聽了她這假惺惺得有些牙酸的話,竟沒有出言諷刺她。

詭異的沉默了一會兒後, 阮枝主動問:“你身上的傷都處理過了麽?臉上的……雖然不嚴重,但還是要小心著些,免得留下痕跡。”

她凝神看著顧問淵的臉,不知是否錯覺,傷處附近的肌膚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阮枝用力地眨了眨眼,不自覺地湊近了些看。

還未看清,顧問淵伸出手抵住她的額頭,將她推遠了:“你矜持些。”

阮枝:“……”

顧問淵的情緒說不上好,但也絕對不壞。

總之不生氣就行。

從昨夜延續出來的一系列事情總算是差不多解決完了,阮枝回到住處,推開院門看見裴逢星,還愣了一下:“你怎麽……”

話沒說完,她想起來了,裴逢星之前來找她,她讓人先過來等一等。

裴逢星聽到了阮枝沒說完的那半句話,明白她和蕭約談完後,已經完全忘了自己還在這裏等著。

他眸光微黯,臉上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

“等久了吧。”

阮枝露出一個笑,所幸她昨晚睡了一覺,並不覺得疲憊,“我們先進去。”

裴逢星頷首:“嗯。”

阮枝去泡了壺熱茶,拿了洗過的茶杯過來時,看見裴逢星端正規矩地坐在桌邊,背脊挺得很直,視線落在桌面上的某處。

非常乖覺,又安靜沉默的姿態。

阮枝隱隱覺得裴逢星哪裏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她倒了茶,推給裴逢星:“有什麽事嗎?”

裴逢星道了謝,才說:“昨夜之事,多謝師姐相助。不知師姐可有受到牽連?”

阮枝立刻道:“沒有。”

裴逢星擡眸看她:“我聽聞,蕭師兄和顧師弟打了起來,師姐昏迷,溫師兄出面,將你們都帶走了。”

他的話點到為止。

即便說話已經基本與常人無異,他也還是盡可能地簡潔措辭,減少開口的機會。

“……那是為了我同蕭師兄私下裏的過節。”

阮枝想起這樁我坑我自己的事就尷尬,端起茶杯掩飾,隨口道,“溫師兄已經懲罰過我了。這與你無關,你不用在意。”

與你無關。

裴逢星喝了口茶,潤了潤莫名幹涸的嗓子,開口的聲音一貫地偏低,有著特殊的韻味:“師姐沒有受傷吧?”

阮枝搖頭:“看你的狀況似乎還好,昨晚妖氣發作前有沒有什麽征兆?下次如果再發作,你也好有所準備。”

裴逢星答了,說是發作前肺腑會有灼燒感,傳遞到經脈,繼而神智開始模糊混亂。譬如昨晚,裴逢星幾乎是不認得阮枝,被劃傷後略微有了點意識,可還是不能完全自控。

阮枝問:

“你的天心鎖呢?”

有天心鎖在,裴逢星最開始吃下龍蛋的時候都還能認出她。

裴逢星似乎滯了滯,口吻如常:“應該是不小心落在哪裏了,我回去找找就好了。”

反應不太對。

阮枝敏銳地察覺到這點。

況且,戴在脖子上的東西能怎麽個“不小心”才能落得不知所蹤?裴逢星原本對天心鎖大約也頗為看重,不是隨意亂放的性子。

看出了裴逢星不想多說,阮枝並不追問,給他塞了一堆東西,差不多搬空了半個儲物袋。

“夠了,師姐,真的足夠了。”

裴逢星手忙腳亂地推拒著,不好真的去碰阮枝的手,一時間頗為狼狽艱難,又開始結巴了,“你留著自己用便是,我不需要這、這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