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思寸灰(第2/7頁)

翩翩沒說出的話飄至花間,化作一個個精靈,但隨即成了跳舞的鬼魅,張牙利爪地撲向我。

緊那羅微微一笑,不知道是因為沒聽懂還是格外懂。她笑的時候放蕩不羈,甚至略為邪氣,與秀氣纖細的臉不相稱。一只腕上掛滿了銀戒指、銀手鐲、銀鏈子和細細碎碎的玻璃珠子,隨著身體的輕微顫動,發出一連串的撞擊聲。

我在她們之間,局促不安又進退維谷——戒備與警惕之心都被提到不能再高,像一只貓似的,鬃毛微微揚起。

正在我左思右想,氣氛僵持不下的時候,突聽遠方有人招呼:“緊那羅——”

我們一起回頭,卻只見一位翩翩佳公子自遠處分花拂柳而來,她們兩個一起驚喜地尖叫:“安期?你怎麽來了?”

“我又不是尼斯湖的怪獸,你們幹嗎那麽惶恐?”他笑得十分逍遙,頓一頓又道,“人人都來得,卻獨見不得我來。”

“你不是移民了麽?幾時回來的?”翩翩親昵地捶他,不料被他一把攥住,繼而輕輕一吻手背,一本正經道,“舍不得你們呢,自然回來了!”又轉向緊那羅,“這麽久沒見,你益發出挑得漂亮了——說吧,有多少男子為你心碎而亡?”

緊那羅被他逗得笑將起來,冰霜美人的神情立即溶化,卻又流露一絲幽怨,“油嘴滑舌的勁頭一點沒改,我們兩個月前才在斯裏蘭卡見過面——早忘了吧?倒有臉說這麽久沒見?”

只見他稍一窘,立即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兩個月也足夠長,沒聽古人說;‘窈窕淑女,晤寐求之,求之不得,輾轉反側’。這多虧是兩個月,若是再久一點,你們怕是見不到我——因我早已相思成疾。”

“誰信你?”緊那羅輕蔑地笑出來,但眼神卻偷偷地又溜向他,那一雙清碧妙目,已泄露少女的無數心事。

“我對你的心,唯有天知道罷了!”戚安期輕車熟路地套用著怡紅公子的路數,討喜的便宜話俯仰皆是,逗得人即使愁腸百結也能笑將出來——真是天生情聖!

我這樣凝神屏息地觀察他,他似有所覺悟,一笑便調轉注意力,“緊那羅,好久沒見你跳印度舞了,不趁這個機會讓我們這些鄉下人開開眼界?——前段你遊歷了不少地方,怕是學問上也精進很多吧?”

緊那羅依舊一副冷冷的氣勢,剛才軟化的語氣重新凍結,“印度舞有什麽稀罕?難道你大少爺沒見過?我又不是你家養的舞娘?可以隨便支使!說到學問,更好笑了。對我來說,生活不是陌生便是不快,只好躲進廟宇裏,不過是因為宗教安靜,不聒噪罷了,傳說中的人與事,只要與你不相幹、只要隔了書本,都覺得可愛,比現實中的人可愛太多!所以我就這麽打算讀下去——好在讀一輩子家裏也供得起!”

“誰說宗教不聒噪?它們是最聒噪的——幾千前來鬧出的或桃色或血腥事件還少?誰不知道你大小姐家世顯赫,可是巴巴專門拎出來說,未免就顯得小氣了。”那男子毫不動容,笑得也輕松自在,偏又出口成章。讓我想起戲折上的兩句詞:論雅致似竹露清風,看風姿是明珠玉潤。

翩翩輕輕撞撞我,無奈地低語,“以前緊那羅的父親曾有意撮合他們,但被這小子四兩撥千斤給推掉了,緊那羅覺得沒面子,又尋不出什麽錯處,所以……”

我心下暗暗想,緊那羅這般的漂亮,又這般的古怪,怕不是每個人都消受得起。

不由又多看了這男子兩眼,他一身淡青色西裝,不知什麽牌子,說不出的合體熨貼,襯得身材格外頎長閑雅。扣門上別一朵小小的黃玫瑰,嬌嫩如金,比配一條手絹或者領帶甚至鉆扣感覺都別樣,更映得他臉色晶瑩,眉目清朗。不說話的時候嘴角也有個似有若無的笑,雖略顯陰柔,卻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看他看得失了神,待翩翩推我,才想起來是要我解圍,不得不硬了頭皮,“天這麽熱,我好想喝點冰紅茶——”

翩翩立即機敏地接上來,“好啊,是‘祁門香’還是‘大吉嶺’?不然,我這裏有錫蘭高地的汀布拉,3月份才收下來的上好紅茶,是緊那羅當時專程給郵寄過來的,加新鮮的檸檬或者牛奶,喝下去最解暑!不如我打發人去煮——”見兩人仍不做聲,只得推緊那羅,“下人掌握不好火候,還是我們親自去吧。”

明明走了出去,翩翩卻突然緊兩步返回,突兀地一笑,大有深意地俯在我身邊,“湘裙,你果然是十分美,我是越來越趕不上了……”

我呆呆愣在當地,正待說什麽,翩翩卻已和緊那羅攜手走遠。

那男子一揚眉而笑,露出兩顆稚氣的虎牙,“我叫戚安期——‘於我心有戚戚焉’的‘戚’,‘又誤心期到下弦’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