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思寸灰(第3/7頁)

我回過神來,一方面感謝他的相助,一方面警惕他的輕薄,於是冷冷地保持距離,“名字是好名字,只是讀起來有點拗嘴——”

但是一擡頭看到他的眼睛——他有一雙溫柔的眼睛,男人的眼睛用溫柔兩個字來形容似乎是有點奇怪,但他的確是溫柔的,很輕易的就讓人聯想起初春的日光,那風,輕而軟,靜靜的望著你,只那一眼,就讓人的心都醉了——無怪讓緊那羅那麽驕傲的女子也甘心化作繞指柔,於是我自己的聲音也溫和下來,“我叫晏湘裙,葉翩翩的高中同學。”

他略略頷首,雋秀閑逸的身姿好似海邊的芭蕉,孤獨而豐盛,展現著自得其樂的優越,“一早聽說過你,我不會錯過你這樣的美女!”

他的身上有清新的香水味,他的衣著保守而笑容佻達,他每有輕薄之舉卻不唐突粗俗,他令人矛盾令人迷惑令人印象深刻。

我正不知如何反應,突聽得花園深處有釋它的聲音,開始十分輕微,好像清澈的溪流從哪裏汩汩鉆出。然後逐漸強烈,伴隨著細碎的腳鈴聲,傳來陣陣曼妙的天竺歌聲。

戚安期轉向我,“那邊已經跳起舞來,我們不如看看。”說罷不待我答言,便大方地攜起我的手,向著音樂的源頭走去。

我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緊那羅嘴那麽硬,到底不忍心拂了戚安期的意。

她早已換過艷麗的民族沙麗,濃密的長發結成厚厚的辮髻,直垂到膝部,末梢掛著一串小小精巧的銀鈴。光潔的前額點一顆朱砂,左側鼻翼飾顆小小的鉆釘,緩和了過於挺拔的曲線。赤著一雙腳,上面蘩蘩絡絡地系綰著各色鐲鏈,手臂如同靈蛇或者絲帶,柔軟到令你不相信,以不同的角度拗來拗去;一雙眼睛放任頑皮,又無時無處不在勾魂攝魄;頸脖亦推波助瀾,扭動出翻飛的花樣……直看得人眼花繚亂、目瞪口呆。

然而她的神情卻不合時宜的哀傷,這真是一個美麗的女子,無論高興和哀傷都很獨特,但她到底不是我了解的人,所以隔膜地去看她,反倒覺得影影綽綽不甚分明。

她是喜歡他的吧!所以她每每語出幽怨。

可他的話裏卻全不見真心。只是女孩子又偏偏吃這一套,哪怕明知他說的是假話,也飛蛾撲火地當了真。

誰說苦思單戀,與色相無關?

“緊那羅,這個名字雖然怪,怎麽聽著那麽耳熟?”我轉頭問向戚安期。

只見他從容一笑,娓娓道來,“緊那羅是梵文Kinnara的音譯,天龍八部之一,似人而非人,額有獨角,妙歌音,散香氣。男性馬頭人身,女性則姿容出眾——敦煌的飛天就是以此為形象。不過,”他微微頓住,沉吟片刻才說,“又有一解,緊那羅為‘疑神’,因似人非人,似天非天,總令人疑惑不定……”

正嘆息間,音樂卻突然換過,夏日歡快的圓舞曲響起,一眾衣著華麗的年輕人潮水般湧入舞池,又驟然分開,好似一個美麗的儀式,中間領舞的正是翩翩和藍劍。翩翩穿著白色的希臘舞衣,衣擺松軟而飄蕩。頭上頂一個粉紫色花環,腳上是同色的鑲蕾絲皺紗芭蕾舞鞋。藍劍淺色燕尾服,英俊的面龐是他最好的裝飾。她跟著他旋轉,輕盈得好像一片羽毛,白裙子飛揚開來,仿佛夏日盛開的風信子。

但那是我的藍劍,我的笑時如夏花吻時如蝴蝶的藍劍,我陷在他的愛裏,朝生暮死。我們的生命是這樣短促,我即使用一生一世來愛他,也還是不夠——可他為何永遠在另一個女人身邊,和我咫尺天涯?

我一個踉蹌,下意識地抓住了戚安期的手。

戚安期善解人意地握住我的掌心,“我們不如到泳池邊走走。”

我點點頭,沒有反抗,也許是沒有聽見。

泳池邊種著高大的鳳凰木,樹影婆娑,紅花落在濡濕的青石路上,像一瓣瓣碎掉的心。

戚安期拉我進陽傘,坐在他身旁,微笑著逗我說話,“我一早看到的是你的背影。穿著很好看的裙子,雙手插在口袋裏——我小時候也有把手藏在口袋的習慣,人家說這是極度沒有安全感的表現——兩只手往口袋裏一插,仿佛一了百了,什麽問題解決了。我當時就想,這個女孩子哪裏來的?為什麽以前沒見過呢?”

然而我的心疼痛如被群蟻咬噬,掙紮逃脫自身的疾厄尚且不能,更不能為安期的溫柔所分心,只是固執地追尋自己的答案,“你認識翩翩很久了麽?你和她是——”

安期立即一頓,臉上的微笑稍斂即綻,認真思索半刻,方才正色道:“抱歉湘裙,我只是他的堂兄,並不是他的前男友——即使是,我也無意用這種方式幫你……”

我為自己的失態而羞愧,又因他的話語更加傷痛,禁不住淚落如雨,大顆大顆砸在安期的手背上,像我胸前的水晶珠子,“對、對不起!”低聲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