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望帝杜鵑(第3/4頁)

雖然只有12歲,她也驚呆了,為冥冥不可知的神。

世上有這麽多的人,要多少因緣,各不相幹的兩個人才可相遇啊?人海太大了,沒有邊際,要找的人,總是找不到。倘執意尋找,也得費盡多少心心魂魂——一輩子,能有幾多快樂?

“我對安期的愛戀,自前世千萬億劫始,到後世無量光天終。但在這一世,我們相逢在我12歲的秋日。”她笑了笑,站起來為自己倒了杯水。

我依舊沉默,一種寂寞孤獨的情緒忽然湧上了心頭,再次抓緊被角:薛夜光執著於戚安期,我執著於桑子明——我與她,他和他,我們到底錯過了什麽,又得到了什麽?左不過是一場孽緣的償還吧。某些人來到世上,就是為了償還另一些人,情分,錢財,恩義或生命。冥冥中牽扯,流轉無窮。

但當時——當時——誰知後事?只是當時。這樣的人生,真令人傷痛。

然而緊那羅的聲音重新響起:“多年後的葉家,已經是個爛攤子。雖然兩家是世交,但是你也明白,商場無父子,何況我家對他家,並無一定扶持的義務!可是我依然勸服了爹爹,事實上,我幾乎沒說什麽話,我只是哭,哭得泣不成聲哽咽難言——我知道,他是我命中的劫數!”

雨好像小了點,一陣風兒吹過,耳邊皆是紫藤葉沙沙的響聲。緊那羅輕輕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她的身影被金黃色的漫天飛葉籠罩著,寧靜中卻透著淒絕。

她轉過臉,微微一笑:“你一定聽過安期告訴你,我們分手的原因——無外乎是我嫌棄他,認為他沒有骨氣:惱恨他不肯馳騁於商界,不肯和藍劍拼個死去活來。是這樣麽?”

我心中陡然一動,仿佛有些模模糊糊的東西從幽暗深處探出頭來,從來沒想過的事情……半明半昧地閃爍,如同盲人突然開眼看到的星光,只因從未目睹,看見了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心底裏自己也沒觸碰過的某部分忽忽一翻,但終究看不清楚。光芒一閃即逝,馬上又是一片黑暗。

她低頭淺啜一口涼茶,想起什麽似的,發呆半晌。再擡頭的那一刹那,眼神轉為復雜,仿佛有幽怨、有企求、有悲哀,也許都不是,只是深刻的絕望,“我了解安期,也許比他自己還了解——在他不曾了解自己的時候。他不愛我!如果他只是不愛,也不妨天長地久地守下去,我天性涼薄,並不喜在世間小兒女態,只要、只要我能日日看到他,不愛也好!可是,”她的聲音驀然提高,幽怨的眼神瞬間轉為刻骨仇意——那憎恨的怒視,仿佛要把我剝皮拆骨,“他竟然愛上了你!我不曉得為什麽 ——不曉得他為什麽愛你、不曉得自己為什麽知道、不曉得為什麽做了這麽多依舊不能讓他忘卻你?”

她的淚,如大課的珍珠,一大滴、一大滴,落在青磚地面,倏忽即逝。

“我,和你並不一樣,晏湘裙,你的愛是阿修羅,揚灰挫骨、玉石俱焚!而我,願意成全——安期是太有良心的人,即使他愛著你,也會掛記我的恩,而不忍離去。我不想他苦痛著自己,愛一個人是成全,不是禁錮,於是我主動提出,他開始不予,我佯怒,告訴他,我其實沒有真正愛過他,我愛的,是我虛擬的一個幻象,而他終身都不可能企及……”

我此時才真切的明白她眼中曾經的那份怨恨,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的心口堵著一口氣,讓我呼吸急促,遲來的愧疚像魔鬼的手,緊緊握住我的心臟,讓我每心跳一下都感到無比的抽痛。

她拭去了淚珠,微微一笑,目光溫柔地注視某個未知的地方那個,仿佛那個地方有當年的她,年輕時代的緊那羅,“其實他若是細看,必知我說的不真:我的嘴唇哆嗦而神情恍惚,我詞不達意且日漸暴躁……可是愛情,愛情讓人糊塗盲目——尤其這愛情不是為我,這傻子,竟然全信了去,竟然……我一直以為我們的緣分,是泅過了生之彼岸——諷刺的是,緣分其實並不存在。彼岸不但沒有花,連岸也沒有。洇渡中遙望到的繁盛花影,只是幻象。”

她轉向我,眼神中有孤清的悲憫:“你知道麽?安期一早知道你和藍劍重逢,一早知道你舊情故萌,一早知道你心如飛箭……但是他沒有制止你,反而成全你,是為了什麽?”

她的眼光冷漠而沉靜,我看著他的雙眼,覺得這雙眼中隱藏著一把寒冰制成的劍。在這樣的目光凝視下,我覺得周身的溫度都仿佛降低了許多。我不由自主地垂下頭,我從未見過一個人的眼中會有如此寒冷的目光。

“因為,”她一字一頓地說,“他、查、出、來、肺、癌、晚、期,他、不、想、拖、累、你——”

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