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順兒尋了個常往趙家去的梳頭婆子,許了她幾錢銀子,帶去見了施少連。

那梳頭婆子最會鉆營富貴人家的後院,一雙眼尖似針,暗地裏也做些穿針引錢的勾當,在茶樓裏坐定,見竹簾後人影綽綽,卻半晌不說話,喝完一壺濃茶後,方聽見有個年輕清越的聲音:“那趙安人家,都是什麽人?”

梳頭婆子道:“那趙大人,是江都本府人,祖上原是賣紙燭的商戶,後他念書科舉,中了三甲,在金陵為官數載,娶親姑蘇唐氏,老爺夫人只育一女,年初新皇登基,擢升飽學之士,這趙老爺升遷山西大同府通判一職,唐氏受賜安人,因路途遙遠,趙老爺將家人先送回江都府安頓,待日後安穩後再接去大同府同聚,如今這老宅裏只得安人、女兒同住,並一堆人仆人服侍。”

“這樣的貴老爺家,如何只得一女,想必是夫妻鶼鰈情深,不忍納妾吧。”

那婆子嘻嘻一笑,呷茶:”趙安人禮佛,待人最是心善,家裏下人都念安人的好哩,又常自責多年無出,替趙大人連著納了數名美妾,只是不知怎的,一直沒得消息罷了。”

施少連又問:“趙安人愛女,可許了人家不曾?”

婆子聽說話人聲音斯文有禮,揣摩是打探趙窈兒的年輕郎君,笑道:“還未曾尋人,只是這樣的容貌家世,他家勢要個好的,最好是清貴高門,方配的上自家女兒,趙安人也暗暗心急,每日裏吃喝不下,常要我們留意些年輕俊才。”

端午那日施少連觀趙安人和張夫人神色,只管看甜釀,問婆子:“觀心街的張家,和趙大人家是舊相識,兒女年歲都相仿,男才女貌,如何沒說合說合。”

“也曾說合過哩,只是不成罷了。”那婆子道,“因趙安人急著帶著女兒去金陵,故把這事耽擱下來,後來張家和哨子橋下開生藥鋪的施家結親了,這事也就過了。”

施少連又問趙家有多少奴仆,那婆子一一說了,聽見簾後人沉吟半晌,問:“有個腔調拿捏,走路軟綿的嬤嬤,看著倒不一般。”

梳頭婆子尋思一番,笑道:“小官人說的是沈氏不成,那是伴著趙安人早晚唱念祝頌的嬤嬤,這嬤嬤是吳江人氏,原是個出家的尼姑,十數年前就還俗嫁了人,跟丈夫在金陵開了個粥攤,攤子正支在趙大人家的門前,幾年前她死了丈夫,自己過不了活,趙安人看她每日裏還唱念,索性招入府,伴隨左右伺候。”

他聽得吳江和尼姑兩字,心裏暗自咀嚼了一番,已經有了計較,打發了梳頭婆子,又尋人去打探旁消息。

端午節後,甜釀打定主意閉門不出,每日只陪伴施老夫人左右,再和姐妹幾人針線玩耍,消磨度日。

天氣酷熱,幾場午後大雨,小花園裏的水潭都漫至岸石,水潭裏的睡蓮銀珠滾滾,白蕊暗香沉浮,水邊繡線菊和美人月季花枝垂水,惹得魚兒跳躍唼喋。

小繡閣裏門窗洞開,檻沿窗下都熏著驅蟲的艾草,苦香綿延,甜釀和苗兒在窗下繡繃架上做了半日繡活,正各自累得眼酸脖累之際,甜釀罷手,將繡線咬斷:“苗兒姐姐,歇歇吧。”

日曬屋頭,蟬鳴林靜,夏衫單薄,兩名素衣少女在窗下搖著團扇,寶月端來兩碗冰雪楊梅荔枝膏,碗裏是楊梅肉染成淡緋紅碎冰,澆過薄薄一層蔗蜜,拌了三四樣蜜餞幹果,用小銀勺挖入嘴中,甘甜冰涼,一點點倒牙的甜酸。

姐妹兩人悄聲說話。

“每年厭夏,總惦記著這一碗碎冰雪。”苗兒道,“我素來不喜歡夏日,卻獨愛這個。”

“四季裏我獨愛夏,火辣辣的日頭、清涼涼的晚風、甜馥馥的花香,到處都是熱熱鬧鬧的。”甜釀將嘴中冰雪咽入,見苗兒低頭攪動瓷碗,“苗兒姐姐近來常蹙眉,是有什麽心事麽?”

“也沒什麽。”苗兒輕聲道,“只是天熱,覺得胸悶難受罷了。”

藍表叔一家住在後罩房,只有四間堂屋,除了一家五口外,還有兩個十一二歲的小婢女,一個洗衣燒飯的婆子,人多住的逼仄些,卻也沒有法子,近來甜釀也隱隱聽見聲響,芳兒鬧著要自己的屋子,把田氏吵得頭疼,芳兒直吵到了藍表叔面前,一家子人生了好大一回氣。

家裏的仆丁私下嚼舌頭,藍表叔在外頭養著妓子,錢花得如流水一般,只道等苗兒芳兒嫁出去了,後罩房就闊綽夠住,家裏兩個女兒聽聞此話,都暗自傷心,芳兒更是指著自己父親鼻子,罵了些不好聽的話。

她看著苗兒的神色,搖了搖扇子:“雲綺常去姨娘處歇玩,我一人冷清清的守著這屋子,連個說話的姐妹都沒有,不若姐姐搬來和我同住,你我兩人向來同進同出,若能日夜都守在一處,最開心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