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第3/4頁)

他從十六歲開始應酬喝酒,不論灌下多少,向來面色如白玉,只是越喝,眼尾眉梢越紅,天香閣裏的人笑稱他“丹朱公子” 。

一輪酒畢,他推窗透氣,見秦淮河面,凝固如鏡,落葉在冰面被寒風刮卷,孤鳥從樹梢掠過,窗下有老仆舉著棒槌,一下下砸著冰面,拋桶汲水。

為何一直都找不到人,南直隸內,從金陵出去,一點點摸索,已經尋了個大半,金陵、鎮江、寧國、慶周、和州、江都、淮安……她是不是還活著,若活著,那到底落腳在何處?

吳江。

他腦海裏突然迸出這兩個字。

為何沒有去吳江找過?

他只避開了吳江。

因為吳江是她從不願意回去的地方,她絕無可能再回到吳江去。

沒有什麽絕無可能。

她絕無可能離開,卻走的很堅決。

施少連面色沉沉,直接從天香閣出來,腳步匆匆,語氣冷凝,指使旺兒:“去雇船,找順兒帶人,去一趟吳江。”

吳江日頭熏暖,比之金陵,多了幾分江南小調,綿軟春意。

盛澤郭家,因為郭家有女外嫁,家中有喜事,曲夫人承情留下幫襯,過了正月十五仍未回明輝莊去。

郭家是大家族,嫡庶好幾房人家,大大小小五六十口人,房屋連甍接棟,這幾日闔家上下忙得不可開交,仆從如雲,來來回回穿梭。

門房有小仆進去找曲夫人,說是有女客來見,正在門廳倒座裏等。

曲夫人正陪夫家族人少坐,暫不得閑,一盞茶後往外走,又被家人攔住,拉扯去做旁的事情,門房小童又進來找曲夫人通報了一次。

前前後後一個時辰,曲夫人終於抽出空來,以為是哪家道賀的女眷,往前頭去,卻不見人影。

門房處留了一張便條,曲夫人看罷,笑容慢慢收斂起來。

吳江有十市四鎮,人煙浩穰,魚龍混雜,來往甚多。

他帶著人,先去吳江縣衙裏打點關系,領了一幫差人,不眠不休,找遍了吳江大小城鄉。

她小時候呆過的那片私窠子,那間荒廢的尼姑庵,她可能藏身的地方,最後來到了小庵村。

剛從年節裏蘇醒過來,又開始忙碌的農人,看著素日清凈,車馬不通的小庵村內湧進了一群差人和豪奴。

面容俊逸的年輕人,死死地盯著那座屋子,眼神陰沉如暮,呼吸沉沉,肆無忌憚走了進去。

屋裏陳設一應俱全,但人已經不在。

曲夫人帶著郭策匆匆趕回了明輝莊,迎接她的,是一名年輕人。

宋娘子身後那個真實的故事。

是個寒冷如冰,眼神陰鷙的年輕人。

“她人呢?”他一雙亮如寒夜星辰的眼盯著曲夫人,面容繃得很緊,像拔弓的弦,在失控的邊緣。

“你是說宋娘子?”曲夫人皺眉,她不喜歡眼前的這個人,“她走了。”

“去哪兒了?”施少連的怒火幾要把明輝莊燒起來:“什麽時候走的?去哪兒了?”

曲夫人討厭這年輕人不可一世的做派和身上那股令人不適的氣質,語氣也冷淡:“你又是誰,帶人擅闖我家莊園,氣焰還如此囂張?宋娘子和你又什麽關系?你想打探什麽?”

那年輕人嘴角突然噙著笑,神情極冷,眼裏滿是碎冰,盯著曲夫人,一字一句,氣勢如浪濤壓來:“我,再問一遍,她人呢?”

曲夫人起身,揮袖送客:“私家莊園,外人豈可擅入,你出去!”

施少連滿心不耐煩,直接讓手下豪奴把曲夫人扣在桌上。

這場面就有些亂了,莊內都是女仆,曲夫人何曾見過這樣的野蠻人,目露怒火:“豎子放肆!”

男人的眼神是暴戾的:“她是我的女人,我夠不夠資格打探她的下落?”

甜釀乘著莊裏外出買種的馬車,帶著小玉和小雲,離開了明輝莊,離開了小庵村。

先是去郭家同曲夫人道別,豈料一直不得見,留了張便條,先謝過曲夫人照拂好意,再言說自己離開,並沒說要去哪兒,後說若有空,再回明輝莊面謝曲夫人。

走了約莫有六七日。

施少連只能查到,她在盛澤鎮用碎銀子換了了些銅錢,當買了幾件不用的東西被褥,賣掉了自己幾件繡品,而後上了一條客船,在太湖旁的一條河道裏,幾人下了船。

沿湖找了很久,如何再問再找,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三個女子。

施少連回到小庵村,在那間屋子裏坐了很久。

她悄悄在此地待了整整半年,他也找了她半年。

親自做了很多謀生的活計,也和鄰裏交際相處,也受過驚嚇和委屈。

他始終不能明白,她為什麽要離開他,寧願過這樣的日子,都要舍棄他。

她和他,在小庵村,只錯過了短短幾日。

走的時候,施少連帶著人,把那日騷擾她的那個醉酒閑漢拖到祠堂面前,當著村民們的面,當著那些流傳過閑言碎語,覬覦過她的男人,把這人抽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