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第2/3頁)

“沒料到這日子過得像深井,半點波瀾都不起,我們兩人,能說的上話的,除了家裏的這些雜事,就再沒什麽能說的……我想要的日子,夫妻不必舉案齊眉,小吵小鬧也好,說些別的也好,天冷的時候摟在熱騰騰的被裏說話,說些家裏瑣事,天熱的時候打著扇抱怨著蚊蟲咬人,吃兩片西瓜。”

“雪珠,你是菩薩心腸的清涼人,可我不是……我是個俗人,也是個惡人,但不敢在你面前做惡。”

到底做錯的人是她。

“你想娶杜若。”她喃喃低語,“你要我讓出妻位……成全你和她……”

她垂眼微笑,嘴角帶著悲憫,像拈花的菩薩:“好啊,我成全你們。”

自搬去竹筒巷住後,施少連早出晚歸,把家務都交在甜釀手上,後來孫翁老又帶人把施宅的幾十車箱籠都搬了過來,連著順兒旺兒都到後院來,跟甜釀請示。

甜釀不管事,這家裏無人做主,廚房的人沒有支到銀子采買,一日三餐熱水熱茶都繼不上,日常用具都不知被擱在何處,新買來的仆婢還未有住所,源源不斷的箱籠運到家裏來,也不知要往何處歸置,主人成日不見人影,滿宅的人都等著主母發話安置。

別人尚且能不管,孫先生在施家待了十余年,也算是施家半個家人,他管著家裏家外的賬本,本就忙碌,同老妻搬過來,連個住所熱飯都沒有,一日兩日她能不管不說,三日四日總是捱不過去,又有寶月在一旁賣慘求情,也不得不開口說話。

好歹要讓闔家餓著肚子喝著冷水的人吃上飯。

施少連回來得晚,見甜釀坐在桌案前,秀眉緊蹙,紅唇緊抿,冰冷冷如霜凍的一張臉,面上說不盡的惱色和戾氣,竹簽鑰匙賬本摔得哐當作響,連墨盤都磕碎了一個,坐在她身旁的椅上慢悠悠呷了一口茶,茶盞擋住唇角的一點微笑,輕飄飄道了聲:“好香的茶。”

他終於能在家中喝上一口熱茶。

她聽見他平淡言語中藏著的那絲笑意,禁不住心頭恨惱交加,實在氣不過,又實在無可奈何,將手邊的毛筆茶盞盡力朝他擲去。

茶盞砸在他腿上,又哐當一聲在腳邊碎成瓷片,他身上茶水墨汁一片,把好好的衣裳都毀了,尤其斯斯文文不慌不忙:“好了,好了,好端端的怎麽又生氣了呢。”

她不是生氣!

施少連見她咬著唇壁,眼眶紅了一圈,在他的目光注視下將頭一拗,溫柔哄她:“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讓妹妹受累,不該讓妹妹操勞煩心,我思慮不周,我罪該萬死。”

“原諒我吧。”他偏偏就愛抱著她,黏著她,親近她,“我這些日子也是忙,有兩條船送了宮緞來,早起在江邊守著,頂著風跟那群太監官吏皂隸說了一整日的話,嗓子都冒起煙來,回家才得歇歇腳,喝口茶。”

“也求小九體諒體諒我,幫我一把,讓我回家有口熱飯熱茶喝,有個暖和的地方睡覺。”他在她耳邊呢喃,“你不知道我有多累,馬上顛了一路,坐在椅上闔眼就能睡著,看著你又覺能多撐一會,眼巴巴多瞧妹妹兩眼……妹妹怎麽生的那樣好……眉眼鼻唇,身姿儀態,從我心裏頭走出來似的……”

她始終拿他沒有辦法,明知道他就是故意如此,逼她接受他,接受眼前這一切,理由卻永遠都是那樣冠冕堂皇。

這樣的日子最難捱。

這軟話說著說著,他又帶著她滾到床帳內,聽見她終於忍不住開始啜泣,極盡溫柔撫慰。

只要她在其中,總要接受這一切,施少連不在家,只要甜釀點頭,自有她忙碌的時候,鎮日也不得閑,湘娘子也特意來看她,仔細打量了甜釀兩眼,含笑道:“甚好,走的時候也未來得及說上一聲,樓裏姐妹都記掛你,若是有空,你可回去在瞧瞧她們。”

湘娘子又試探問甜釀:“我在金陵還有些舊事要處理,又要忙著置辦些東西回湘地,這閣中的事務說是再給我管,我也是照應不了太久,三年前少連給了我三萬兩白銀,前陣子又補了十萬兩銀給我,如今你兩人在一起,你不是喜歡天香閣那些戲樓賭桌麽……閣裏的姐妹你也認識了一些,等我走後,日後她們有個三長兩短,也要托你照料了。”

甜釀一聲不吭,臉上並沒有欣喜之色。

“天香閣是我一手創起來的,那時候我被家裏夫人驅趕出府,無以為生,只能重操舊業,最後逐漸變成如今這模樣……天香閣不是什麽體面的地方,但也收容了些無家可歸之人,給了一些女子出路。”湘娘子緩聲道,“沒人願意這樣,家貧的、被騙的、被棄的、獲罪的、無依無靠的,總歸好死不如賴活著,給她們一個喘氣的地方,能走出去的,興許以後走的是康莊大道,走不出去的,年老色衰之際也能拿一筆傍身的銀子,也不至於受凍挨餓,我聽少連說,你小時候也被賣在一間私窠子裏,又在閣中住了些時日,這世道……也只有女子才會憐惜女子,你知道其中的難處和處境,你關照些……樓裏花娘們……總比在少連手中要好過些,這個孩子……他的為人……你也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