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團圓

臨近黃昏, 東街夜市賣吃食的攤子早早擺了出來。餃子攤冒著熱氣伴著肉湯的鮮香,賣柿餅的小販推著驢車沿街叫賣。

鮮香味、叫賣聲,仿佛都為七年前的京城增添了一抹鮮活色彩。

程景玄顛顛地跑去給阿妹買了兩串冰糖葫蘆。

嘉禾看著手裏兩串沉甸甸的冰糖葫蘆, 抿著唇酸澀梗在喉頭。每次她一不高興, 阿兄便會買冰糖葫蘆給她, 哄她開心。

小時候長牙,爹爹不讓她吃甜的,她便哭,阿兄心疼她,偷摸著跑去大街上買冰糖葫蘆回來哄她,被爹爹知道了, 爹爹一氣之下打了阿兄十板子, 把他打得在床上趴了整整一夜。

阿兄買的冰糖葫蘆是世上最甜的。自阿兄死後, 她再也沒有吃過那樣甜的冰糖葫蘆。

嘉禾張開唇,咬下一口冰糖葫蘆,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彌漫, 散至心間。眼前的一切由灰暗變得色彩斑斕。

能活著,真好。

嘉禾把剩下那串冰糖葫蘆給程景玄道:“分甘同味,阿兄, 這串給你吃。”

程景玄擺擺手, 一本正經道:“我一大老爺們不吃這東西,小爺我怎麽說也是京城有名有姓的人物,被人看見在大街上吃糖葫蘆, 那多不像樣子!”

嘉禾看向程景玄。她阿兄如今也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哪算的了是大老爺們。阿娘死得早,爹爹又時常領兵在外,少有閑暇管他們兄妹倆。

阿兄長著長著便成了京城聞名的紈絝, 只他這紈絝之名,多少因著他肖似爹爹那般兇神惡煞的臉,不講道理的臭脾氣,和渾身上下那用不完的蠻力。

多是唬人用的,真正打家劫舍之事,阿兄是萬萬不會做的。

不止如此,若是阿兄碰到有地痞敲詐街上百姓保護費,還會本著行俠仗義之心,替百姓狠狠教訓那地痞一頓。

穿過東街,嘉禾隨程景玄回了永寧侯府。擡頭望向永寧侯府碩大的金漆匾額,一時感慨萬千。

現下的永寧侯府,門前台階上沒有成堆蕭條的枯葉,大門上也沒有貼著封條。

老管家遠遠瞧見兄妹倆回來,急忙迎了出來,笑得滿臉褶子,喜道:“姑娘公子回來了啊,快些進去吧,侯爺今日回了府。”

延慶帝派爹爹駐守涼州,爹爹一年裏只偶爾會回府與他們相聚。

嘉禾聞言疾奔了進去,提起裙角踩著風,朝正堂跑去,老遠便看見她爹爹直挺著背,精神抖擻地坐在正堂木椅上。

爹爹是父親,也是大鄴的戰士,前線永遠是第一位,留給家人的時間不多,他總覺得愧對他們兄妹倆。

爹爹以死謝罪前,從前線寄回來的那封信,還在對她講:小禾,爹爹對不起你,沒有像別人爹爹那樣,好好看顧你。

嘉禾眼睛忽然濕了,看著如今好好的爹爹,心砰砰跳得起勁,嘴角揚得老高。

在快要跑到爹爹跟前時,卻聽見耳旁傳來一陣熟悉尖銳的女聲,嘉禾的嘴角立刻掛了下來。

是她那位口蜜腹劍的二嬸盧氏。

程青松見女兒飛奔著進來,笑著喚了她一聲:“小禾。”

站在一旁的二嬸看著嘉禾道:“跑慢點,你這孩子冒冒失失的,這若是不小心被門檻絆著摔一跤該如何是好?”

永寧侯府從武世家,沒有京城貴眷那些文縐縐的繁瑣規矩。

爹爹從不拘著她,在府裏她想跑便跑想跳便跳。

嘉禾瞥了盧氏一眼,沒搭理她,只走到程青松喚出了那聲久違的——

“爹爹。”

盧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嘉禾你倒是替二嬸勸勸你爹爹啊。”

“嫂子走了那麽些年了,你和景玄現下也長大了,你爹總不能做孤家寡人一輩子吧?是時候重新找個貼心之人陪在身旁了。”

嘉禾目光淡淡朝盧氏瞥去。

盧氏身著一條天水碧訶子裙外邊套著件禦寒的寶藍外衫,配著一根樸素的銀菊簪子,打扮樸素,面容慈和。

她這位二嬸慣會做表面功夫,明明家中不缺錢財,可每次來侯府之時都是那副樸素的打扮,說家中這也缺那也缺。

爹爹是個簡單的人,一門心思都在戰場上,不懂她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聽她說二叔過得不好,給了二叔好些財物。

二嬸那一家子人幾乎每次來侯府都是空手過來,滿載而歸。

爹爹其實不糊塗,只不過是念著跟庶出的二叔從小一起長大的情意沒拆穿罷了。

總說他跟二叔雖不是同一個娘生的,但到底是一根藤上的瓜,不必斤斤計較。

可當侯府落難之時,最先將侯府踢開的人,便是二叔一家。

嘉禾記得清楚,今日二嬸過來是給父親說親的。說的便是她的遠房表妹王氏,也就是後來她的繼母。

王氏本是江南一小縣縣令之女,早些年失了夫婿,獨自一人將女兒撫養長大。之後來京城投奔表姐盧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