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放下了

眼前畫面似與記憶中某個瞬間重疊在一起, 嘉禾愣愣地從他手中接過兔子糖,緩緩擡頭細瞧他,總覺得面具之下的人似曾相識。

不遠處, 沈雲亭緩緩從燈架倒塌的廢墟裏站起來, 額上滴答流著鮮血, 手背上是滾燙燈油澆過的燙痕。

燈架倒下的那一瞬,他飛快沖了上去,想護住嘉禾。

可有人先了他一步,帶走了嘉禾。

燈架倒了整排花燈如滾石般落了下來,砸在他身上,他身上感覺不到疼, 可……

京兆府巡邏的官差問訊立刻趕來處理燈架, 見沈雲亭渾身是血, 關切道:“這位郎君,你沒事吧?我送你去附近醫館?”

沈雲亭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只站在原地默默望著嘉禾。

她手上已經沒有了方才他送給她的花燈, 那盞花燈已在這一場紛亂中摔得粉碎。

取而代之出現在她手上的是另一個男人送給她的糖人。

前所未有的酸意填滿心頭,心口仿佛燃起了一團妒火。

從前嘉禾的眼睛只跟著他走,可現下她的眼睛正盯著另一個男人。

沈雲亭向前走了兩步, 忽然頓住, 心想她定然是不想看見他的。

他望著她,見她對那人笑了,明明她笑了他該歡喜, 可胸前第二根肋骨下方止不住地發疼,密密麻麻地散便全身。

他想奪回屬於他的那張笑臉,可……

他不敢。

沈雲亭嗤笑自己,連謀朝篡位都敢, 卻連向她走近一點都不敢,也不敢告訴她,害怕她親口再說一遍她不要他了。

*

那頭,嘉禾怔怔地看了面具人好一會兒,身後忽有人喚她的名字,聲音由遠及近。

嘉禾轉過頭,見阿兄背著玉箏公主又回來了。

“阿兄你不是送玉箏公主去醫館了,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程景玄沒好氣地轉頭瞥了背上的玉箏一眼:“哼,方才都是這病秧子裝來嚇我的,她好得很。”

玉箏公主舉拳砸了一下程景玄的寬闊的背:“誰讓你先氣我的!”

“玉箏,休得無禮。”

面具人渾厚溫和的聲音透過笑臉面具傳了出來。

玉箏公主蠻橫的小臉瞬間就垮了下來,老老實實地從程景玄背上下來,低著頭走到笑臉面具人身旁,開口低低喊了聲:“皇兄。”

皇兄?

嘉禾朝笑臉面具人望去。

花燈光影交錯下,笑臉面具人擡起修長指尖,輕輕撩開面具。

最先入嘉禾眼的便是他那雙如桃花般燦然溫柔的眼睛,而後他整張臉龐在嘉禾眼裏完整。

金冠紅纓之下,整張臉孔如春風般清潤溫雅。濃眉挺鼻,面如冠玉,金線織成的外衫在如晝的燈火下似散著光華。

這張臉多少有些眼熟,待反應過來是太子,驚得張了張嘴。

還未來得及向太子行禮,太子便上前一步,領著偷跑出宮的玉箏公主走了。

嘉禾與太子的交集不多,對太子的印象多來自於他人的傳言。

傳言太子李詢出生之時,天上乍現一片紅光,久旱之地忽逢甘露,乃聖賢降生之兆。他自七歲起便被立為儲君,文韜武略無一不精,世人常用溫謹恭順胸懷若谷來形容太子。

這樣的人本該繼承大統成為一個好帝王。可就是在這一年太子在白雲山圍獵時因馬匹突然發狂不受控,不慎隨瘋馬一同墜入山崖。

所有人都以為太子死了,可嘉禾知道太子沒死,不僅沒死還在幾年後指揮叛軍殺進了皇城。

前兩輩子她都死在那場叛亂中。

眼下太子還未墜崖,也還沒有數年後的那場屠殺。若是太子沒有墜崖,便能順順利利繼位,也許就不會發生那場叛亂。

溫柔的人也不會沾染血腥。

只一瞬,仿佛有股力量牽引著嘉禾,她追了上去,張開手攔在太子跟前,圓眼直直看向太子:“殿下。”

李詢頓下腳步,望她:“程姑娘,怎麽?”

嘉禾認真地開口:“殿下,圍獵時小心瘋馬。”

李詢不知嘉禾為何忽然會說這樣的話,可他仍溫柔地對她笑了聲,答應道:“好,聽你的。”

話畢,擡步離開。

走了幾步,太子忽回頭望了嘉禾一眼。

嘉禾一愣,卻聽他道:“春宴上見。”

春宴……

程景玄望著玉箏公主的背影消失在東街盡頭,回頭朝嘉禾道:“走吧,回府。”

“嗯。”嘉禾應下,擡頭望了眼天上的圓月。

月色之下,多少人藏了說不出口的心事。

*

春宴前夕,冬日的寒尚未褪去,春闈開始了。

各地舉子,奔赴京城參加會試。多少人窮盡一身只為求一個功名。

會試考場設在東街附近,一大早便聽見考場計時用的梆子聲“咚咚”響起。

嘉禾記得沈雲亭便是在那年春闈之時中了解元,之後的殿試他更是獨占鰲頭,當即被延慶帝點為新科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