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我猛地睜開眼睛,噩夢迅速失去顏色。

窗簾拉著,分不清時間,大概還是淩晨。一陣眩暈襲來,揉了揉太陽穴,頭昏昏沉沉的,睡衣被冷汗浸濕,貼在脖頸處很不舒服。

剛想起身換件衣服,忽然察覺出一絲阻礙。伸手掀開被子,果不其然,安德烈正在另一側酣睡,纖長眼睫隨著呼吸輕輕起伏,手裏緊緊揪著我的衣角。

只有睡著的時候才像個天使。

我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塊布料,給安德烈掖好被子。

新年的氣氛淡去,不少人陸陸續續回歸工作。因為侯廣嶽那邊有問題要處理,宋城這段日子忙得喘不過氣,沒法抽空仔細過問銘德的情況。我借口不想操心太多,將手裏事情全數交給許育城,由他和葉志凡打擂台。

小汪說我不回來住的時候安德烈睡得不如以往安穩,整日裏也懨懨的,連對串珠子也沒以前那麽熱衷了。雖然這些變化極其輕微,但我心裏總忍不住想,說不定真的是安德烈潛意識裏察覺到我的離開才會這樣。

我實在不知道如何心疼他才好。

這幾天小汪請假回去看望父母,我本以為只是請另一個護工臨時頂替幾天的事,反正我也全天在家,估計不會出什麽麻煩,就同意了。

沒想到安德烈對新護工不熟悉,處處不配合,中午時護工試圖帶他去休息,他坐在桌前低頭畫畫,一動不動。

護工引導了接近半個小時,見安德烈毫無反應,便伸手拽他的胳膊。動作不算用力,但安德烈突然被陌生人觸碰到,條件反射般起身後退,被椅子絆倒,重重摔在地上。

萬幸地板鋪了一層厚地毯,不至於摔傷人。護工有點著急,想過去扶他起來,卻起了反作用。安德烈乍然受到刺激,亂揮手臂不讓他靠近,手裏花花綠綠的蠟筆砸得滿地都是。

短短幾秒間,情況變得一團糟。

我很少對外人發火,哪怕知道護工並非有意,此刻也難免憤怒:“不要這樣直接上手拉扯,萬一弄疼他怎麽辦?!動作留心一點,他是個病人!”

安德烈蜷著身體靠在墻邊,從喉嚨裏發出近乎哭喊的呼喝,仿佛受到威脅的小動物。

我無心再責怪誰,蹲下來緩緩接近他,一邊柔聲安撫,一邊撫摸他的發頂和脊背。他不排斥我的觸碰,慢慢停下抽噎,卻仍然時不時發出尖銳聲音,刺得我耳膜作痛。

強忍劇烈噪音,我將渾身發抖的安德烈攬在懷裏,小聲貼著他的耳朵喃喃:“安德烈,沒事了,哥哥在這裏……噓,噓,沒事的,哥哥在呢……”

這種情況下將安德烈交給新護工我也不放心,只好二十四小時陪在他身邊。或許因為我不在的那幾年裏安德烈曾在我的房間住過,他對主臥的環境適應得很快,沒有半點排斥,甚至可以自己乖乖入睡,效果意外地好。

可我不是護工,沒有足夠精力徹夜照顧病人,短短幾天的看護已經累得夠嗆。幸好明天小汪就會回來,安德烈能夠回原本的房間休息。

我換完睡衣來到床邊,安德烈依舊熟睡,胸口起伏的弧度平穩。正因為什麽都無法思考,那張美麗的睡顏才顯現出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

“你倒是輕松,睡得舒舒服服,把哥哥折磨得夠嗆。”我露出苦笑,刮了下他的臉頰,“小壞蛋,惡作劇也要有個度……別嚇我了,哥哥沒你那麽聰明,受不了這種玩笑。”

沒有回應。

也不會有回應。

“不是一直想聽哥哥說我愛你嗎?我愛你,真的,不撒謊。”我呵出一口氣,輕輕抱住安德烈,下頜抵著他金色的發頂,“等你恢復了,我說無數遍給你聽,行不行?”

如宋城所說,照顧病人是個極其艱巨的任務,簡直能耗盡人的所有耐心與精力,更何況根本看不到未來的光明。

一片漆黑的前路也必須走下去。

我想起在S市的那幾晚,安德烈偷偷摸摸溜進我房間,癡纏著我索吻,對我撒嬌:哥哥,這三年我過得很辛苦的,都沒人陪我說話。

哥哥,我一直在找你,我好想你。

記憶裏的聲音在滿室昏暗中消散,我忽然有種流淚的沖動。

“安德烈……”

快回來吧,我好想你啊。

“哎,這樣差不多,角度再偏一點。”

我不確定地拿著剪刀:“向這邊?還是那邊?”

“向左。”小汪說,“可以稍微修修——不不不,不是這樣——許先生,你剪得太狠了!”

安德烈坐在沙發上,眼睛望著電視屏幕裏的動畫,對我擺弄他頭發的行為十分配合。

不論在外是什麽模樣,回到父母身邊過年,總能讓人變成個孩子。小汪回來時滿面笑容,用他一如既往的樂觀態度解救了精神緊繃的我和這個死氣沉沉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