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自六月初起,院子裏的西府海棠開始掛果,一粒粒小小的青色果實墜在枝頭,十分俏皮。

我和宋城每天坐在樹下吃飯,自然將它的所有變化部收入眼中。看著花朵落盡,結出的果子一天天變大,從青綠到微黃,再染上淡淡紅色,我心中難免生出一絲期待:在自己眼前長大的果實,大約會更甜一點。

等到七月下旬時,果實雖未完全長成,卻已個頭飽滿,青中帶紅。碩果累累的枝頭垂在屋檐下,被綠葉簇著,煞是養眼。

黃先生每次來院子裏,都說要不是宋城貓毛過敏,他想讓家裏的貓咪們跟海棠合個影,一定好看。

宋城當模特綽綽有余,但在攝影方面是個新手,水平甚至還不如我。他平常掛著相機到處跑,也不過應個景,想拍什麽拍什麽,維持“攝影工作者”的身份而已。

黃先生看起來直腸直肚,但學過的東西多而雜,不好說是否在相關領域有所造詣。真要讓宋城給他的愛寵們拍照,恐怕立刻就會暴露。

每次我都說:等果實徹底熟了再拍,那時候會更好看。

今天天氣不錯,因為昨天我嘗試新菜式時失手將鹽罐打碎了,山下村裏的小賣部老板又去看望親戚,這兩天不開門,所以宋城一大早開車到鎮上買鹽,順便捎點其他日用品。

我拎著水壺,站在前院澆花。因聽人說庭中只種一棵樹不好,特意從花卉市場購來幾盆劍蘭,此時顏色姝艷,開得正盛。

水珠落在花朵枝葉上,清新嬌美,光是看一眼,也夠令人神清氣爽。

這是一個寧靜、平和的上午,直到某道不正經的男聲打斷了它。

“許哥,你可真有閑情逸致。”

楊柯單手撐在籬笆上,細長眼睛笑眯眯地看向我。他身後有三個穿著便服的人,兩男一女,站姿筆挺,表情平淡,卻讓我不自覺生出一種凜然之感。

“你來了。”

我放下花灑,心裏意識到那些人的身份。盡管明白遲早有這一天,仍然忍不住心裏一沉,面上露出自然的疑惑:“這幾位是?

楊柯錯身讓開些許,介紹道:“哦,他們是來找宋先生談話的。趙哥打過招呼,這件事跟許哥你沒關系,配合一下他們工作就行。”

我對三人頷首,說:“來得不巧,他去鎮上買東西了。”

女人向前邁一步,禮貌道:“鎮上也有我們的同事在,許先生是否可以告訴一下宋先生的具體位置?”

“他去買佐料,才走沒多久,現在大概在超市裏。開車去的,車牌號要我說一遍麽?”我打開籬笆門,“先進屋說話。”

其中一個稍高點的男人點點頭,大約是三人中身份較高的一位,女人便說:“打擾了。”

我將他們引進院子,楊柯也跟著進來,一路上嘖嘖稱贊:“許哥,這地方收拾得挺整齊。喲,這樹還結果子呢,熟了沒?”

他不像另外兩人那般謹慎,伸手就掐了幾粒果子,放在鼻子下嗅嗅,然後隨手捏碎,丟在地上:“一股澀味。”

我進了廚房泡茶,瞥到他的舉動,並不作反應。

將茶盞端到樹下桌上,見站在院中的幾人已低調地觀察完四周,我說:“遠道而來,天氣又熱,沒什麽可招待的,喝點水。”

女人客氣道:“謝謝許先生。”說完後站在原地,沒有飲茶的意思。

我料到他們不會喝,於是在椅子上坐下,指了指房屋:“如果需要檢查哪兒,或者帶走什麽東西,請你們隨意。”

對方有三個人,且都訓練有素,強行制服我再進屋搜查也不是不行。但既然給我留了這份體面,我沒必要做無謂的抵抗,給人家添麻煩。

一對男女進了屋子,那個稍高的男人留在院中,跟楊柯一起坐到桌旁。平時黃哥、宋城和我經常在樹下聊天,因此院中放著三把椅子,用在此刻,正好足夠。

這荒謬的一幕,或許也是命中注定。

男人的職責估計是監視我,但他似乎有意同我交流,寒暄幾句後從擺在桌面上的書挑起話題:“許先生喜歡看詩歌?”

“我整天無所事事,找個方法打發時間罷了。”我垂下眼睛,視線落在封面詩人的肖像上,“其他種類的文字看過就忘了,沒意思。只有詩歌裏的句子,值得重復讀一讀。”

他也看向封面:“這是北島嗎?許先生,你覺得哪一首最好?”

楊柯一直在低頭玩手機,聽到問題,笑嘻嘻插話:“我記得以前聽過他寫的一首,卑鄙者高尚者什麽的,那句特出名。”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我說,“《回答》是我非常喜歡的詩。”

那男人笑了,說:“但許先生最喜歡的應該不是這句話。”

我問:“你怎麽知道?”

他撚起夾在書中的一張字條:“你單獨抄了另一段,我猜應該是出於欣賞。許先生的字寫得真漂亮,是專門練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