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2/2頁)

他是家裏最小的,從小家裏的人都最疼愛他。每天下午他練武時,家人只有有空都會陪著他,母親祖母都會坐在廊下笑吟吟看著,父親哥哥和他對練過招,他那時的笑聲能沖破雲霄。

他有著最溫柔的母親,最慈愛的祖母,最威武如山的父皇,還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曾經一度他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他唯一的苦惱就是自己太小,他想快快長大,好馳騁沙場,為父兄開疆拓土。

可他不知道美好的東西從來最容易破碎。

趙徵從來沒有忘記那一天:“那是個下午,夕陽很紅,父皇的親衛沖進來……”

夕陽紅得像血一般,親衛沙啞尖銳的聲音沖進他的耳膜,他此刻依然清晰記得當時嗡嗡仿佛失聰的感覺。

“……祖母病了,但她很快就起來了。”

這個年老的婦人,她還有兩個幼孫,她很快就從病榻爬起來,趙徵也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那雙瘦削枯老的手撫著他的腦袋,把他圈進懷裏牢牢護著,“別怕,有祖母在!”

瘦骨伶仃的脊梁為他撐起一片天,無微不至照顧他的起居生活,盡最大努力撫平他的傷痛,驟然失去父親當年他噩夢高燒頻頻,每次睜開眼睛總會第一時間看見那布滿皺紋面龐和瘦削的身軀,濕漉漉的小手總被一只手掌握在掌心。

那是艱難得呼吸都仿會疼痛的一段時光,只有祖孫三人相偎相靠。

“是我不孝,祖母這般年紀,還要為我兄弟二人殫精竭力,沒有享過一天的福。”

“她總是笑著,看著我和大兄,看我們習武,教導我們朝堂政治……”

與許多人想像不同,柴太後晚年喪獨子卻鮮見一臉哀傷,相反她很多時候都是笑著的,尤其在趙徵兄弟眼前。她不可能不傷悲,只是她將悲慟強斂在心底,竭盡所能給兄弟二人一個健全的成長環境。

很多點點滴滴,當時看不透,驟然回首,才在一瞬悉數明白過來。

“還有大兄,大兄和祖母一樣,他一直在努力護著我!……”

哪怕他只有十幾歲。

他去世的時候,才僅僅十九。

趙徵聲音哽咽,他終於無法抑制,他只覺滿心悲苦,“……現在,連母後也不僅是我的母後了。”

皇天後土,天地蒼茫,孤零零的靈前,世上僅剩下他一個人了。

趙徵捂住臉,他戰栗著,伏在紀棠肩膀。

她感覺有熱意落在她的鎖骨上,又潮又濕的,一點點濺在皮膚上,仿佛被燙了一下。

燙得她心臟也跟著難受了起來。

她開始真切感受到趙徵的傷悲。

長久以來,紀棠一直有一種加載了新遊戲的感覺,她勇敢,她暢快,她淋漓盡致,但總欠了幾分真切。畢竟她來這裏實在有點太突然了,一切發生得是那樣驟不及防,環境和人又是那樣的陌生。

在感受到他眼淚的一刻,她突然就開始有了真實感。

伏在她肩膀上這個人是真的,他的喜怒哀樂,他的一切傷悲。

紀棠鼻子有點酸。

為這個她陪伴著一路走到如今、她知曉他一切苦難和不易的甚至只算得上是個少年的人,感到難受。

她手放在他的背後,一下接一下輕輕拍著,她輕聲安慰:“不是的,她不是自願的,當初也不過被迫無奈,她是柴氏唯一的女兒,她沒得選,她還是你的母後。”

最起碼,當初柴皇後也不是自願再嫁的,趙徵目前也是她僅存的兒子。

“你看,她為著你,都生病了。”

“可見心裏是極重你的。”

紀棠不再說這個話題,輕輕拍著他的背許久,探手把蒲團拖過來,墊在兩人膝下,把自己披風也脫下裹在他身上。

兩人坐在蒲團上,她輕聲說:“既然如此,你更要好好珍重自己,知道嗎?”

要復仇,但更要保重自己,想必柴太後和皇太子在天有靈,也必不願他不顧一切寧死復仇的。

還記得張惟世時趙徵的那種瘋狂偏激,紀棠覺得,這是一個很合適的勸慰機會。

紀棠握著他的手,他手冰冰的,和這無處不寒的室溫一樣,她吹了一下,呵了口熱氣,“你說是不是?”

“嗯。”

“我會的。”

“我不會讓你們擔心的。”

趙徵看一眼靈位,還有她的臉,他聲音沙啞得厲害,只確實確確切切聽進去了。

紀棠笑了笑,伸出手,用掌心抹去他臉上的淚。

她輕聲說:“只今天不要緊的。”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情之所至,脆弱一次沒什麽的。

今天過後,振作起來,保重自己,就可以了。

一句話,一瞬心臟被什麽擊中了,酸楚難當,趙徵閉上眼睛,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阿唐。”

“嗯,我在。”

紀棠按他伏在她的肩,哭吧,痛痛快快哭一場,以後就要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