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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一成幾乎每一堂下課都飛也似地跑到老師辦公室,趴在窗台上看文老師。

沒有課的時候,文清華總是捧了書在看,他坐靠窗的位置,側身擋住陽光以免刺眼,在身體拖出來的一方陰影裏,專心地看書。喬一成只能看見他挺直的背。他穿了件略有些褪色的青色襯衫,外面罩了一件很舊的淺色的毛背心。喬一成從來沒有見過身邊的男人這樣穿過,他們多半穿著舊的衛生衣,他們的毛背心多半是雜色毛線織成,只穿在外衣裏。文老師大約是看得累了,轉過頭來,看見把臉貼在玻璃上鼻子擠得扁扁的喬一成,開心地敲著玻璃跟他打招呼,還沒等他打開窗,喬一成就跑了。喬一成的成績慢慢地越來越好了,越居全班第一,後來又成了年級第一。那個時候,他只是單純地喜歡聽文老師的課,打心眼兒裏願意跟文老師學東西。文老師說,你要好好念書,他便好好地念。

第二年,一九七七年,高考恢復,這一年的冬天,全國五百七十多萬在動亂裏掙紮過來的年青或是不那麽年青的人參加了考試,錄取了三十萬人。這裏面,就有文清華和他的長兄與二姐,他跟他近三十歲的姐姐竟然是同系同班的同學。

文老師要走了,喬一成問他的數學老師,文老師去哪兒?

數學老師說,去上大學。

喬一成問,大學在哪裏?

數學老師說,在南大。

喬一成問,那近啊,以後我也去,找文老師。

數學老師笑了,那是大學啊,全國有多少人可以進大學?那可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啊,得祖墳冒青煙才行。

文老師走的時候,喬一成下了好大的決心,才走到文老師面前,囁嚅地請求他說一點外國話來聽。他聽人說文老師連外國話都會說。

文老師果然說了,並且告訴喬一成,那是一首外國詩。

喬一成上了戴帽子中學以後,也開始學外國話:Long live Chairman Mao.

文老師說,他讀的那首詩叫雪夜林畔小駐。

多年後喬一成找了來看。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文老師離開的那天半夜裏,喬一成把小無線電貼在耳朵跟子下,轉了無數的台,終於找到一個電台,正在說外國話。

那種陌生的語言在喬一成的耳朵旁細水長流,喬一成看著黑影重重的屋梁,三角形的屋頂上,有一個很小的氣窗,喬一成對著那一小塊透進來的微光,在心裏發誓,從今以後,他要更用功地念書,做一個好學生,將來象文老師那樣,進大學,坐在陽光裏讀書,還要學會說外國話。

無論他家的祖墳會不會冒青煙,他都一定要做到,喬一成想。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