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2/3頁)

二強眼淚鼻涕一起下來了:不是偷的,我省了早飯錢和坐車錢買的。

上了中學以後,一成每月給喬二強一些錢零用。

一成問:這個月你沒買月票?

二強說:沒買,也沒吃早飯。

喬一成隔天又帶了弟弟找老師說明情況,看樣子,老師似信非信的,喬一成裝了一肚子氣,膽子也大起來,和二強一起,找那幫汙陷二強的人理論。

喬一成是文弱書生,喬二強也就只一張嘴能罵,兄弟二人被打得很慘,喬一成流了半襟的鼻血,二強的臉腫了半邊。

然後二強轉臉便把所有的事都拋在了腦後,放了學又蹭到牛野那夥大男孩的後面去了。

二強一直如小時一樣的瘦,肩胛骨聳起老高,鄰居的話說就是,小雞仔似的,沒長開。

喬一成看著弟弟青紫的眼角,臉上討好的表情,無知而無畏的笑容,心裏忽地揪了一揪。

晚上,二強神秘地湊近大哥說:哥,給你看一樣好東西,牛野借給我的,只借一個晚上。

說著,遞過來一個盒式磁帶裏附著的歌紙,上面有歌星的照片。

她是鄧麗君,你曉得吧?二強說。

一成目不邪視:你不要聽那個,我們學校禁止我們聽她的歌,全是靡靡之音。

二強表面答應著,可又偷偷地把那上面的歌詞抄在小本子上,還弄了透明紙附在歌紙上面,偷著描那名叫鄧麗君的專唱靡靡之音的女歌星的樣子。

一成看見了,想說他,不知怎麽又把話吞回到肚子裏,說:快睡吧,明天要上課。

二強為大哥突來的溫言細語而迷惑。

等他睡下了,喬一成忍不住拿出那張歌紙來看。

那女歌星有一張圓潤的臉,水汪汪的杏眼,絲緞一樣的短發,神情溫婉,穿素色旗袍,拿著一柄宮扇,並不妖媚。下面有極細小的字: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幾年以後喬一成在音像店門口聽到這支歌的時候,駐足愣了半天。

曲子是婉轉陌生,歌詞卻熟悉如皮膚上的烙印。

第二年,喬一成高三。

喬一成的高三生涯是在瘋狂的苦讀中渡過的。在這一年裏,他黃瘦如小老頭兒,眼鏡增加了三百度。

最後那半個月,學校裏放了假,讓學生回去自己復習,老師坐鎮學校隨時接待來提問的學生。

從小學三年級起,喬一成為這個跳龍門的機會等了快十年,努力了快十年。

這一年的夏天,出奇地悶熱,喬一成在堂屋裏復習,前半夜蚊子撲打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簡直叫人無從躲避。點了兩盤蚊香才好些。

那種蚊香脆硬易斷,煙大味道也沖,動不動還會滅掉,可是卻是雜貨店裏最便宜的貨色,兩塊錢可買上一大摞,實在劃算。

喬一成最大的享受,不過是每晚復習到九點,起身拿一個大的搪瓷茶缸去巷口的那家小吃鋪子裏買上一缸回鹵幹,高湯打底,煮進黃豆芽與豆腐幹,足足地澆上辣椒醬,呼呼地吃得一身大汗,溫水沖個涼,接著再復習。

填報志願的時候,喬一成並沒有象他的同學們那樣前思後想,一氣在所有的欄目裏填上了南京師範大學。不服從分配。

讀師範不要學費,國家每個月還貼飯錢。是喬一成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出路。

喬一成想,不成功,便成仁吧。

老師拿了他的志願表,直說按他的成績,可惜了,可惜了。

黑色的七月,也就那麽過去了。

沒有人送喬一成進考場,也沒有人在外面等著他。

他早上身背一壺涼白開,帶上考試必備用品,進考場,考試。中午買兩個花卷,喝涼開水,再吃兩塊剝好的核桃補腦,下午接著考。

最後一門考完後,喬一成在考場門前看到了漂亮的晚霞,橙紅色的雲彩鋪在鴨蛋青的天空中,顏然古樸而瑰麗。

喬一成看見喬二強,坐在街邊的護欄上,頭頂著一塊濕毛巾,在等他。

八月中旬,喬一成接到了師大中文系的錄取通知書。

這一片,街裏巷外,都震動了,白天有小孩扒著院門往裏看,看大學生。

這一天晚上,喬祖望下了夜班,忘了帶鑰匙,喬一成迷糊著替他開的門。

喬祖望望著大兒子,忽然問:你餓不餓,下碗面給你吃?

喬一成愣住了。

面條裏居然還窩著兩個雞蛋。

喬祖望看著兒子挑面吃,說:真是沒想到,我們家出了個大學生了,這是往上數三輩子也沒有的事,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回頭要給你爺爺上上墳去,就是不曉得那墳還找得到找不到了,我記得在花神廟附近的。

喬一成沒答話。

喬祖望又說:要是二強他們也象你能讀書就好了。唉,不過,我們家也供不起幾個大學生,除非統統上師範。小七快六歲了吧?他們讓他上了幼兒園了,現在不比早些年了,小孩子是一定要送到幼兒園的,老師說了,上過幼兒園的孩子跟沒上過的,就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