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2/3頁)

這年頭,兒子女兒的全靠不住,靠得住的就自己喉嚨口的這一縷氣,好東西多吃些,把那個什麽白金黃金的也買來吃些,養好身體比養兒子女兒強。

曲阿英笑道:那好,明天我就給你買兩盒腦白金來,聽說那個東西吃了大補,睡覺好,胃口人,人活著不就吃好睡好最要緊嗎?吃好了睡好了,自然就長壽了。

曲阿英的臉上忽地閃出一點羞意來:有個事,想叫老爺子你給說句話。我的大兒子,你曉得的,原來在家裏弄大棚種菜的,可是,也艱難得很,現在化肥貴死人,運到城裏賣又不值當,運輸費都不夠,給販子吧,也太吃虧,過了年,他想上城裏來打工,跟同鄉一道來,聽說工資還可以,能不能,在這裏住個個把月,等存了點錢,再租房搬出去。

喬老頭子多喝了兩杯,舌頭有點大了:這有什麽不行的,叫他來吧。你待我好,我不會虧了你的。

誰知第二天,曲阿英的大兒子就背了個大包來了,喬老頭微微愣了一下,斜了眼看了曲阿英一眼,曲阿英淡笑著迎上來,拿下兒子肩上的包,嘴沖著喬老頭子努了一努:叫伯伯。

待四美在三麗家住了兩天後回來時,發現家裏多出了一個人。彼時曲阿英正和她的大兒子曬被子。曲阿英跟喬老頭子說,兒子出來得匆忙,連床厚實一點的被子也沒帶,於是現拿了喬家的一床薄的羽絨被套上被套給他蓋著,不然萬一要挨了凍,病在這裏可怎麽好,不是給人添麻煩嗎?

四美一下子就乍了毛:誰許你拿這個出來的?這是我大哥單位發的太空棉的被子,他送我的,我都舍不得用的!

曲阿英賠笑說不曉得是貴重的被子,以為是普通的羽絨被呢,要不,她說:我賠點錢給你?其實我也沒有弄臟,這就替你收起來吧。

四美氣乎乎地把被子卷巴卷巴往屋裏去了。

喬老頭當場甩出兩張紅票子來,一疊聲地叫曲阿英出去買一床新被子來。

四美在屋裏聽到了,氣哼哼地自鼻子裏撲著冷氣。

這以後,喬家老屋的局勢更加復雜並戲劇化了。

四美是進出都沒個好臉色,看到曲阿英兒子堆在桌下的東西便要踢上兩腳,喬老頭子就要跟著罵上兩聲,四美從小就愛漂亮,在家裏也愛收拾,堂屋的地原本是泥巴的,也是她結婚時給貼了大塊兒的磁磚,假大理石的,以前每天被四美洗擦得光潔,那天,四美在上面看到一塊又一塊的痰跡子,有的已幹巴了,粘了灰,呈塊狀灰泥,粘在地磚上,四美想摳又惡心得不行,氣得又罵起來。

曲阿英聽了也不高興,趕著拿了拖把與小鏟子進來,說:就吐口痰也犯不著把話說得這樣難聽,何況這地現在還是我天天地在擦。

四美說:這位大媽,你要曉得,我家的堂屋不是你們家的自留地,可以隨便吐痰!傳播細菌的懂不懂?

曲阿英忽地紅了眼:我知道呀,你們城裏人總覺得我們鄉下人身上全是細菌。說著便要流下淚來。

四美嘴裏發出不屑的哧哧聲:入鄉隨谷懂不懂,叫你兒子改掉這個壞毛病,吐到我家地上事小,在大街上也忍不住到處亂吐一罰就是五十塊,別打工錢沒掙了多少,全交了市容那裏了!

日子便在這雞吵鵝鬥中緩緩前行,行得難,聽得見年輪吱吱呀呀的聲音,是京戲裏頭過場的那一點點熱鬧。

轉眼零六年的春節到了,然後,到了十五,上了燈又落了燈,這一年是鞭炮解禁令頒布後的第二個春節,整個春節被包裹在一片喧囂中,空氣裏全是硝石刺鼻的味道,小街小巷裏一地的鞭炮紙屑,全被行人踩進泥地裏,點點碎碎的紅,不幹不凈的。大街上倒是光潔的路面,一天兩天的春雨過後,鼻尖可以聞到新草微澀的香了,柳條不知什麽時候悄悄地點上了綠,梧桐樹幹巴的枝丫上,一夜之間冒了新芽,遙遙看去,若有似無的新綠,是國畫裏的小寫意。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且暖,一入三月便再也穿不了棉衣,老話都說吃了端午粽才把棉衣送的。今年,二月裏就熱得讓人恨不能全換上了單衣,真是世界變了,老天爺都得轉性跟著變。

這大半年裏,喬老頭子果真與那三個兒女們沒有任何來往,曲阿英在喬家老屋越來越顯出一種女主人的派頭來,悠然自得,她早就搬進了老頭子的臥室,櫥子裏掛著她的衣服,堂屋的一角擺了她兒子的床,廚房的角落裏塞進了她腌菜的瓶瓶罐罐,院子裏晾著她的被子與她兒子的衣服,她不動聲色地一點一點地在這個家裏建立著自己的一方領土,緩慢而執著。

近四月的時候,曲阿英忽地又對喬老頭,說她大兒子打工的地方老板不厚道,聽說盡欠民工的工資,等幹完這個月,兒子不打算幹了,趁早脫出身來反而好,只是以後在城裏沒了事做,這樣大的男人,白吃飯也難看,可不可以,能不能,讓我家大兒在你們二強的店子裏先做一陣子?聽說他的飯店做得很不錯,總要個幫手吧,就算你兒女們不承認我,我總當他們是一家人的。一家人不是該相互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