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烽火望炊煙(1)

身旁兩位公子認出何二,輕聲說到何家七先生今夜壓軸的《魚腸劍》,一人笑言若能和七先生對兩句戲,便死而無憾了。身旁友人嘲說,你能擔得起什麽戲?那公子打起手勢,念說:“君子生平運不通,蒼天為何困英雄……”

蒼天為何困英雄?

她該高興,他終要掙脫樊籠了。

那天謝騖清沒把壓軸戲聽完。何未在招待貴賓的地方,和他隔著一道屏風和幾個八仙桌,能見屏後的重重人影和他。

《魚腸劍》這一出唱的正是名將伍子胥成功逃出昭關,結識四大刺客之一的專諸,更以蕭聲引來吳王,自此人生重新來過,大仇即將得報的一場。

後來她想,真是送行的一場好戲。

***

二月初二龍擡頭。

那天鄧元初的副官送來一個木匣子,叮囑務必要送到二小姐本人手裏。

她剛結束國學課,不大在意地摸著匣子的銅鎖扣,打開那紫檀木匣子蓋,見裏邊竟有一只玉制的酒杯。小小一只,薄如蛋殼,有光便能透出碧色光。

匣子裏有兩個杯型空缺,只有一只擺著杯子,另一處放了把銅色鑰匙。

“這不是夜光杯嗎?”杜老先生贊嘆,“還是上品中的上品。這夜光杯薄如蛋殼,透著光……”杜老先生見何未的眼睛紅著,微微一怔,面前女孩子的淚水就在眼裏。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每個字都合了他在北京的日夜。如今他已是醉臥沙場征戰四方的將軍,這是遲來的分別信物。

而這把鑰匙……不用猜,必是百花深處的院門鑰匙。

她眼睛更紅了。

杜老先生憑著閱歷判斷此刻必須走,刻不容緩,當即掉頭出去了。

何未盯著匣子看了兩個小時,最後抱著它到多寶格隔斷墻前,找到最隱秘的一個地方,小心放入,上了鎖。櫃子鎖的小鑰匙沒地方藏,壓在了抱廈插梅花瓶子的底下。

到夏天,北京的總統大選越來越熱鬧。

竟有軍閥把前總統乘坐的火車扣下,逼對方交出大總統印和辭職書後,才放人家走。

那天何未去看望哥哥的老師,老師感嘆這荒誕的亂象,提到了堅定反軍閥的謝騖清,評價他一心為統一的堅守難能可貴。

“自虞夏商周,我們幾千年堅守的都是四海歸一,”她像評價一位不太熟的友人,輕聲道,“老師不也在堅守嗎?您是對外戰鬥的人,也為了統一。”

老師笑了,隨即問她:“最近在看宅子?好事要近了?”

這誤會太大了……

她解釋:“鄧元初到京有半年了,家裏催著買宅子。我幫他看而已。”

“此人不錯。”

“是不錯,”她認真道,“還請您在公事上多提點他,他對外交興趣濃厚。”

鄧元初自從被借去外交部,越做興致越高,索性調過去了。何二家在外交上資源多,又因做航運更有助益,於外交這一途的根基遠勝鄧家。她想用家裏的面子,為鄧元初尋位良師。

“有才學有良知的後輩,我都會照顧。”老師笑著應下了。

離開老師家,她到什刹海西涯,帶鄧元初去看幾處宅子。

她熟知北京大小王府官宅,陪他逛了大半個月。京城很快傳出,鄧家公子苦心追求見了光,同何二小姐開始著手看宅子了……也難怪哥哥老師會問。

“為何這些宅子要擠在什刹海這裏?”鄧元初不解。

她笑笑:“過去那些王爺們多是閑職,他們每天最要緊的事就是去朝裏打個照面,住的遠了嫌麻煩,就選了這裏。背靠西涯之海,風景好。”

何未和鄧元初走得累了,也不嫌簡陋,兩個富貴人尋了一處涼棚攤子,全包下來,連帶隨同的副官和姑娘們都要了涼茶和酸梅糕,坐下來乘涼。

自己人在外圍守,方便他們說話。

她打著扇子,懶懶地道:“你要不急著買,就等恭王府出手,我聽說他們想賣的。”

“估價四十萬的宅子我可下不去手,”鄧元初笑說,“某位仁兄若沒在廣西燒了那一批煙土,倒是能買得起恭王府。”

何未搖扇子的手停了。

“抱歉,勾起你心事。”鄧元初誠心道歉。

她搖頭:“我挺高興你說他的,最好多說幾句,能多了解他一些。”

她輕聲關心他:“在這裏還習慣嗎?”

“實話是,不想習慣,”鄧元初苦笑道,“我其實想跟著清哥去南方。但他說,不需要每個人都去沖鋒打仗。他讓我不要往南方跑,留在北京。北京這裏的外交部是被外邊承認的,而且使領館多在這裏,能做一些實事為國效力。”

“外交部是需要人,”她關心問,“聽我哥哥的老師說,你最近在和日本談判,要收回旅順和大連?沒有成功?”

鄧元初頷首,輕嘆說:“清哥在前線浴血奮戰,我卻一事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