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烽火望炊煙(1)(第3/4頁)

謝騖清喝著粥,翻看著從一個敵軍營地帶回來的《新青年》六月季刊,翻了幾眼,便看到瞿秋白先生刊發的《國際歌》歌詞。

外面許多兵都是投奔這位謝將軍而來的,各種出身的人都有,有個讀書人被他提拔起來做參謀,此刻讀書的正蹲在院子裏,在屋檐下整理完軍報,抱著過來看到報紙就笑了:“這個我看到了,就是不會唱,不懂看譜子。”

他喝了口稀粥:“改天教你。”

“將軍還懂看譜子啊?”讀書的驚訝。

謝騖清笑笑:“不會看譜,怎麽彈鋼琴?”

“將軍還會彈鋼琴啊?”讀書的眼珠子要掉出來了。

“在俄國學的。”

讀書的已經不知如何接話了。

知道這位將軍是個善戰又執著於禁煙的人,卻沒想到他能和一個遙遠的國度聯系上。半天才輕輕問:“真去過啊?”

他又笑,玩笑道:“夢裏去過。”

讀書的這才覺得合理且正常,抱著軍報進去了。

晚上全部糧食已吃完了。

謝騖清沒吃飯,拎著槍,帶著十幾個槍法好的出去了。他從小在家就喜歡去林子裏打獵,百發百中,可惜在此處常年戰禍,林子被燒過幾次,碰不到什麽像樣的東西,回來分分都不夠塞牙縫的。有兩個傷兵沒熬住,在後半夜走了,他讓人趁夜擡出去安葬,囑咐坑要深挖,免得被野獸發現刨開。

送走人,兩個女護士坐在院子裏,為死去的人傷心掉淚。

她們兩個都年紀不小,一個丈夫死後要被婆家賣了逃出來的,一個是婚後被打受不了逃的。亂世之中,逃去何處沒有方向,怕逃出虎穴又落狼口,聽說這位謝將軍禁煙,就憑著樸素的情感斷定他是個大好人,是戲裏唱得那種高義將軍。

謝騖清起初不肯收,怕她們跟著隊伍危險,而且最近戰況過於慘烈,更怕她們被俘後遇到畜生。後來林驍說丟下她們也是個死,他才算點頭,準備回廣州城後,把她們安置在城裏。

“已經沒糧食了,”他坐到門檻上,平靜地說,“哭多了費力氣,到時候沒飯吃撐不住。”

兩個女人見慣了死亡,本不想哭,可是其中一個見到死去的想到自己的弟弟,另一個被感染了,說著說著就都哭上了。

謝騖清平日話不多,不怒不笑地讓人心生敬畏,此刻他一發話,兩人淚就止住了。

“我只是想到弟弟,”其中一個說,“方才送出去的那個年紀和他差不多,都是二十八歲。”

謝騖清沒說話。他也是二十八歲,這只有親信們知道。

“將軍有家人嗎?”

“有幾個。”謝騖清說。

“有夫人嗎?”年長的問。

“是太太,現在叫太太。”另一個糾正。

謝騖清笑了,沒回答。

“說說吧,”年長的說,“大家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像您說的,萬一糧食沒了,我們撐不住餓死了,話都沒說夠,慘不慘呐。”

謝騖清這話引得笑了。她說話直白,倒有幾分像何未。

他安慰說:“我餓死,都不會讓你們餓死。”

“這我們都相信的。”年長的說。

他在腦海裏思考著能找到食物的地點和可能性。這裏只有幾百人,還有幾十個傷兵,要怎麽迂回繞過危險和主力部隊會合?也是個難點。

“將軍想太太嗎?”稍年輕的又問。

“不是太太,”他順口說,“女朋友。”

說完就發現說多了。

這是個時興的新詞匯,兩人女護士想了想,默契地當成了“未婚妻”。

“父母給定的?見過沒有?至少見過照片吧?”

他輕聲答:“見過幾次。”兩只手數得過來。

“將軍家鄉結婚前還給見面的嗎?真是好,至少見一見樣子,”年長的那個笑說,“我都是直接嫁過去,我們那邊不給見的。”

另一個笑:“誰不是啊。初嫁從親,父母定下便定了。”

他搖頭:“不是父母定的,自己定的。”

私定終身?

兩個女人覺得和聽戲似的。

“她認識我第二天,幫我救家人,再沒幾天,出手救我的義兄,”謝騖清回憶說,“就是那時定下的。後來我被下了死牢,一出來,她便來看我了。”

在北京做人質的兩個多月,遇刺數次,親人離世,坐了一個月死牢。

除了曾經的生死交們,那時認識什麽新人都只會說漂亮話,卻怕和他扯上真正的關系,只有何未的真心不摻假。

義兄蒙難,他雖托付過何未,卻深知她是最沒能力管的,只是想到她手握航路,或許能幫得上什麽。沒想到那日在火車站的大小勢力都按兵不動,只有她一個年輕女孩子出手了。

那日的“以命相酬”絕非戲言。

只是未未在這方面遲鈍,始終在雲裏霧裏。送了信和海棠,吃過飯,去過餑餑鋪,慶生過,抱過,還親吻過……這新式戀愛卻始終談得像他一頭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