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雁歸萬重浪(4)(第2/3頁)

斯年仰頭,瞧著路燈下的梧桐樹:“從屋裏看這些樹,和走在底下不同,”她觀察道,“南方的樹都這樣矮嗎?”同北方的楊樹柳樹一比,枝葉茂盛,樹幹粗,仿佛一把把遮天的碧傘。

黑色四門別克駛過,開得急。何未拉斯年,往旁邊躲。

車停到兩扇閉合的黑鐵門前,下來一個身影,跑到大門處,急切叩門。斯年見過大世面,好奇於轎車裏的人不穩重,駐足瞧。

門一開,喘著氣的西裝男人低聲說:“關外出事了。快,帶我進去。”

大門被關合,慌慌張張的沒鎖上,留出一道縫,能見到人一進去就迫不及待以跑代走。

這就是九一八當夜,她在滬上感受到的氛圍。

是夜,東北軍的統帥正在北平,請英國大使看梅先生唱戲,閱罷電報,匆匆而去,再未露面。不抵抗命令隨即下達,東北軍撤往關內。

當年在濟南的繞路而行,如今在東三省的不抵抗,這懦弱如一脈相承。

“就沒有人願意為國而戰嗎?”斯年後來問。

她拿著一份報紙,給斯年看,那上頭有關於東北抗日的文章。

不抵抗命令下達,次日淩晨,有東北軍將領抗令:“敵人侵我國土,攻吾兵營,斯可忍,則國格、人格全無法維持,而且現在官兵憤慨,都願意與北大營共存亡。”

由此打響了抗日第一槍。

亦有東北軍將領脫離軍隊,留守故土。更有為守護家鄉而拿起槍的民眾,還有正在被南京政府圍剿的共產主義者,在東三省組織遊擊隊,抗擊日寇。

有人撤,就有人留。更有國人北上支援。

平津與東北接壤,處在戰場邊沿,形勢雲譎波詭。

除了謝騖清和繼清的消息,她最緊張的就是平津辦事處。十月,她收到一封自北平來的電報:何家告發胡盛秋私通紅區,致使北平辦事處被查封。

隔日,一封電報自天津而來:九叔病重,無力顧及,天津辦事處亦被查封。

平津兩地辦事處,還有天津海河港口是何家北面航路的心臟。亦是二叔多年心血。

她在臥房裏靜坐整宿,於翌日清晨,前往上海電報局的營業大廳。

上海電報局在和平飯店,她下了轎車,被門童領著走入旋轉門。一樓營業大廳內,有數百個報務員,操著滬上普通話,或是滬語,接待、分流著來問詢、發報的市民。二樓是國際和租界報房,她沿著暗金色地毯鋪就的樓梯,徑自上了二樓。

在一個櫃台前,她摘下寬檐帽,給了一個地址,發去廣州法國領事館的。

“發這種電報,在法租界的領事館更快。”

“那裏今日人多。”她柔聲說。

此處有八九百個報務員,每時每刻都要送出去數不清的電報,最是安全。對方見是如此一個富貴小姐,不疑有他,接了何未寫的電報內容。

電報內容極其簡短:南下之行有變,欲北歸。妹。

電報送出,她回去收拾行李。

扣青憂心忡忡,幾度想勸,但想到自家小姐慣來打定主意,誰都沒法子去改,也就沒多說。只是可惜了,南遷之行已到滬上,再等等,便可登船去香港了。此時北歸,那半年的努力皆付之東流,再想走,怕更難。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繼清已到香港何家,由常駐香港辦事處的蓮房照顧,無須太擔心。

上海到南京的車票已售罄。

召應恪在她訂票時,得到消息,致電到洋樓,詢問事由,在何未解釋後,他於電話那端考慮片刻:“我派車接你到南京。直接渡江,從浦口走。”

初冬的雨,沖刷著道路兩旁的法國梧桐樹,他們冒著雨,上了兩輛轎車。

金陵如今是國都,逢動蕩時期,檢查多。

召應恪親自到金陵城的城門,等她入城。見到車後,召應恪秘書撐著傘,為他打開車門,他帶著周身雨水的氣息,坐到後排。他低聲問:“少將軍知道嗎?”

“發了電報給他。”她輕聲答。

轎車駛過正陽門,她仰頭看金陵雨幕裏的這道城門:“這是什麽門?”尋常人不大關心這個,但她自幼就喜好城墻、城門這類東西。

召應恪透過滿布雨痕的玻璃車窗,也看那道門:“正陽門。”

金陵竟也有同樣的一道正陽門。

泱泱大國,數千年歷史,國都數遷。而正陽門究竟有多少個,誰認真數過。

“南京想撤了東北軍統帥的職,華北的將軍們都在反對,怕是撤不成了,”召應恪為她簡短說著京城局勢,“你回北平後,東北軍還在那裏。但鄭家不在,他們在東北軍下令不抵抗後,就脫離大軍,留在東北抗日了。”

情理之中。鄭家三小姐一看便知是如此的人。

“南京還是堅持圍剿紅區,放棄了東三省,”召應恪又道,“謝騖清那邊,怕一時顧不上你。今日你回華北,別說是他,就連我都不一定能照顧到。你在上海,離金陵近,我尚有法子斡旋。你回華北,只能靠自己的人脈和手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