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血祭英雄靈(2)(第2/2頁)

“小姐還是心軟。”扣青輕聲道。

杏黃色的寺院圍墻,在月色樹蔭下,書寫著佛門謁語。何未帶扣青沿石階下行,到第一道山門,慢慢停步。

謝騖清負手而立,在山門外,像等了她許久。

昨夜她問,能否給她一個機會,勸說姐姐放棄逃走,或至少保下孩子。

“我從恭親王府離開那夜,對你說過,沒法放下槍的緣由。”謝騖清提醒她。

他曾說,他這些年在外最怕看到孩子,怕看孩子拿槍,怕看到小孩子圍在一起翻死去傷兵的破衣服,找能拿回家的東西……

“對不知姓名的孩子,你我都有照顧的心思,更何況,那些是和你有血緣關系的人,”謝騖清在湖藍色的床帳內,靠在床頭,對她說,“你我是做了父母的人,這種心情相通。”

……

她跨下數級台階,跑到謝騖清面前:“萬事順利?”

謝騖清微頷首:“傳首關外,血祭同袍。”

他話語中的威嚴,藏不住、壓不下。何未拉住他的一只手,沒等再問,謝騖清反手包裹著她的手,握了又握。

何未在他心裏,始終有十七歲的影子,強撐自尊面對何家一眾人等。謝騖清怕她受委屈,雖然眼前的女人已遠勝從前。

“剛才在寺院裏……”她輕聲道,“想到二叔。”

言罷,她又道:“還想到我哥哥。”

謝騖清凝注她,默了會兒,說:“先下山。”

夜裏,警衛員把謝騖清帶來的行李箱送到西次間。

多年來,這一個棕皮箱子陪他南下北上,從未更換過新的。箱子四角和邊緣的硬皮磨得見了木板底子。

何未怕斯年看謝騖清收拾行李難過,早早叫扣青帶女兒去睡,她陪在一旁,安靜看著謝騖清把兩條長褲和襯衫、皮帶擺進去。

“這次倒不遠,”她輕聲道,“只隔著一道長城。”

謝騖清扣上箱子,坐到她身邊:“講講你哥哥。”

何未一愣。為何問這個,今日倒是奇怪了。

“你的家人,除了何知行先生,就只剩這個了,”他道,“從未聽你認真說過。”

何汝先。

晉老最得意的門生,葬身南洋的一個不知名外交官。如同戰亂數十年來為國捐軀的甲乙丙丁,無名無冊,無功勛無後代,更無人傳頌……

“我哥,”何未在深夜燭光裏,回憶那個影子,“是個沒人知道的外交官。”

“他……可能不是我親爹的兒子。我是說,他可能不是何知儼的親生兒子,”她停住了,揭開一段塵封的過往,須直面失去親人的傷痛,“何知儼早年娶了不少姨太太,後來,有人總傳五房的那個來歷不明,這種謠傳無法證實,說得多了,大家都信了。”

何知儼既不願承認姨太太和下人私通,生下見不得光的孩子,又無法容忍一個可能是野種的兒子養在家裏,便過繼給了二房何知行。

“何知儼怕我哥若非親生,心不向著他,於是千挑萬選,挑了我,”何未輕聲道,“我是長房的人,正妻的女兒,在他們眼裏,比一個可能不是親生子的人值得信任。”

謝騖清終是懂了,為何同是一個娘親生的女兒,卻有如此鮮明的遠近親疏之分。如何家長房的算計,何汝先一死,何家航運理所當然要到何未手裏。

未料,卻是這個早早安排下的棋子,成了最反骨的人。

“還是說我哥,不說何家了,”何未笑了笑,“我哥到外交部沒多久,就被派遣去了南洋。因為一次在大學堂的演講。那天他在外交部的同僚被事情耽擱了,他被禮讓到講台上……”

她看著謝騖清的眼睛說:“講得就是反軍閥。”

在北洋政府內任職,大肆宣傳反軍閥,也只有何汝先敢做了。書生意氣,一時痛快,讓一個青年才俊被外送去了南洋。

“我同他到南洋時,沒辦事處,船運公司的辦事處被他分出一半辦公,”她道,“他是法學博士,要沒有那次演講,該更有成就的。”

“他是一個十足的紳士,從沒發過火,對誰都沒有,”何未仿佛打開了回憶之門,什麽都想說,以至於講得亂,沒有了章法,“就連我二叔,都曾和人黑過臉,但我哥沒有。”

不同於她這個何家二小姐,何家大少爺是個深居簡出,不喜人前露面的男人。

哥哥留洋歸國後,不久便被派去南洋,很快離世。這樣的一個男人在尋常人口中被提及,大多唏噓兩句,便沒了下文。

但何未最清楚,她哥哥是個怎樣的才子,心懷如何的遠大抱負。

……

“他像你一樣,自己寫過書,有關外交的,”何未遺憾道,“沒來得及從南洋帶回來。”

“不過他不像你,名聲在外,”她輕聲又道,“一個不知名外交官寫的書,沒人想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