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第2/4頁)

買賣洗襟台名額自是罪無可恕,可是事情一旦捅出去,父親也會受牽連。

平心而論,買賣名額並不是父親做的,他甚至極力反對這樣的牟利之舉,且自始至終,至少他的出發點是好的,爭取來洗襟台的登台名額分給寒門學士,給他們更多的機會,何錯之有?

既然洗襟台在修築的那一刻就淪為青雲台,他是不是不該去苛責父親?

山嵐拂過,幾片樹葉離梢飄落,章庭只覺自己被這葉遮了目,他看曲茂一眼,就這麽一會兒工夫,曲茂已打起盹兒了。

都說難得糊塗,人是不是稀裏糊塗地過活才好呢?

章庭驀地開了口,“曲停嵐,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所認為的對的,其實都是錯的,你最相信的人,做了最不可饒恕的事,你要怎麽辦?”

曲茂已快墮入夢鄉,乍然聽到他這麽一問,迷糊了一會兒,“什麽對的錯的饒不饒恕的,你在說什麽啊?”

“打個比方,假如有一天,你發現你爹犯了大罪,朝廷要治他的罪,不讓他做官了,甚至……甚至會牽連到你,你會怎麽做?”

“……想這麽多你煩不煩啊。”曲茂不耐道,“那我爹要真被朝廷治罪,他不還是我老子麽?我能怎麽辦,我見到他,還不一樣得給他磕頭。”

“可是,如果你必須做出抉擇呢?必須在是非與親義之間選一個呢?”

“選?選什麽選,章蘭若,你知道我最煩你什麽嗎?你這個人,腦子不好使就算了,躺平由它生銹不好嗎?你還非得讓它轉起來,一轉就打結,越打結越轉,擰成一團麻花,為難自己就算了,還來為難我。”

章庭聽了這話,居然難得沒和曲茂爭,“你說得對,我的天資平平,遠比不上忘塵,更不必提昭王殿下,這些年我自問勤勉克己,到了眼下,卻走入一片困頓之中,可能我從一開始就錯了吧。”

曲茂聽了這話,也是意外,難得見章庭不是心高氣傲的樣子,他一時間覺得他沒那麽討厭了,連語氣也和緩了點,“你也是,你說你沒事跟清執、忘塵這些人比什麽,他們本來就比你好啊,你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麽?”

章庭垂著眼,“可是我直到眼下,都想不明白修築洗襟台,究竟是對了還是錯了。”

如果高台是為了緬懷先人而被賦予意義,如何確保每一個登台之人都懷有赤誠之心?

曲茂眨眨眼:“哦,你是覺得你爹錯了唄,他不該提出重建這勞什子的——”

“不,不是這樣的!”不待曲茂說完,章庭驀地起身道,“我爹他只是……只是執念太深,在自認為對的道路上走得太遠罷了,他從來教導我持身清正,章氏家訓如此,我和我妹妹……皇後娘娘,從來以此為己訓,不敢逾越一步。”

“你跟我急什麽?”曲茂莫名其妙道,“你清正就清正唄,關我什麽事?”

本來嘛,是章庭先說洗襟台該不該修的,重建洗襟台,不就是他爹提出來麽,他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他激動什麽。

曲茂當即出言譏誚,“章蘭若,你是不是一個人進山得太急,被驢踹了腦子?”

“曲停嵐——”

“不然你糾結這麽多幹什麽?你說你清正,那你問問你自己,先頭那麽長一段時日,你不回柏楊山督工,非要留在東安,不就是為了躲懶麽?眼下逼不得已來了脂溪,不就是怕被拆穿,做個樣子麽?哪來那麽多黑的白的,自己走的路、做出來的事才是真的,你滿心計較,一副迫不得已的樣子,跟誰為難你似的,腳底下的步子倒是一步不慢,不然你問問你自己眼下為什麽在這個礦上?還不是跟你曲爺爺一樣哪兒清閑哪兒呆著。”

“曲停嵐!我身為堂堂朝廷命官,來脂溪自然是為了——”

章庭聽了曲茂的話,勃然大怒,他為官數載自問在公務上沒有過一絲怠惰,什麽時候是為了躲清閑了?

然而辯解的話還未說完,倒灌入口的山風卻一下子澆熄了心中澎湃的怒意。

是啊,他究竟為什麽要來脂溪?

他如果真想逃離這場事端,他應該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回到東安,甚至去往柏楊山,而不是趕赴漩渦的中心。

曲停嵐說得不錯,哪來那麽多黑的白的,自己走的路,做出來的事才是真的。

從他決意來到礦上那一刻就有了自己的判斷,那是他身而為人在朝為官的立足根本,不會因為與父親的一場爭端就輕易動搖。

章庭重新在矮檐上坐下,雙手緩緩握緊成拳。

父親說得也許沒有錯,這世上有許多事,都介於是與非,黑與白之間。可是,不是完全沒有絕對的:手上沾了無辜者的血,就有了罪孽,若真相被埋在了塵煙之下,那便把它挖出來,讓它大白於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