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第2/3頁)

然而謝容與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願意認真聽。

謝容與於是耐心解釋道:“洗襟台修好前,侯爺賣了幾個洗襟台的登台名額,後來洗襟台塌了,買名額的人的平步青雲夢落空了,侯爺擔心他們或他們的家人找上門來,為了捂住這樁醜事,所以殺了不少人。”

曲茂張了張口,他仍穿著藍衫子,眼神從來沒有這麽靜默過,“我知道,上溪的竹固山我去過,聽說那座山上的山匪,因為幫我爹賣過名額,後來被滅口了。”

他只是糊塗,不是傻,有些事只要他願意去想,是能想明白的。

眼下他終於明白了,原來當初曲不惟請命讓他去上溪,並不是巧合。

“還有陵川一個姓徐的書生,他想上京告我爹的禦狀,被滅口在半路。聽說他家裏的人都死光了,有個癡情的妓子找了他很多年,一直沒有找到。”

曲茂問:“這就是這些士子這麽恨我的原因麽?”

謝容與道:“眼下真相尚未完全水落石出,但名額買賣的惡行的確有失公允,何況牽涉數條人命,百姓的憤怒是不可避免的,朝廷也無法安撫,想要平息事端,只有徹底找到真相。”

曲茂擡頭看向他:“找到真相。這就是你這麽久以來,一直在做的事麽?”

謝容與沉默著點了一下頭。

曲茂於是安靜了很久很久,“那我爹,最後會上斷頭台麽?”

“……會。”

“不管我做什麽都沒用?”

“罪無可恕。”

曲茂的眼淚便掉下來了,他坐在雪地上,拼命想要忍住淚,最終還是哭得不能自已,他說:“其實我爹他……對我很好很好。”

道理不難想明白,曲不惟究竟犯了多重的罪,曲茂心中亦有衡量。

他起初只是接受不了,才執意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覺得是自己害了父親。

他甚至知道,曲不惟走到末路,並不是謝容與的過錯,這個案子哪怕沒有謝容與去查,也會有別人,畢竟這底下埋了太多的冤屈與不公。

“我回京後,托關系去牢裏看過我爹。我想跟我爹磕頭認錯,可是我爹一點都不怪我,他不讓我給他下跪,還逼我跟他劃清界限,讓我跟朝廷說以後不認他這個爹……可是我做不到……我爹他,一直對我很好很好。”

曲茂稍稍平復了一些,擡袖揩淚,“清執,我不想待在京城了。”

“我想去找章蘭若。”他說,“在陵川的時候,章蘭若問我,如果有一天,我所認為的對的,其實都是錯的,我最相信的人,做了最不可饒恕的事,我該怎麽辦?”

那時他答得輕巧,說曲不惟要真被朝廷治罪,他見到他,還不一樣給他磕頭。

可是時至今日,他真正到了曲不惟的牢獄前,他的父親根本不讓他磕這個頭。

而他得知了一切真相,也失去了磕頭的勇氣。

因為膝頭彎曲下去,便是跪在那些冤死之人的枯骨上。

“我覺得章蘭若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已經知道答案了。當時在山洞裏,他才是義無反顧的那個。我想去陵川,等他醒來,問一問他答案是什麽。”

曲茂雖然有功,到底是重犯之子,這樣的身份其實並不方便離開,然而謝容與很快就應允了,“我會著人送你去陵川。”

曲茂站起身,望入謝容與的眼,“謝清執,我從前以為我很了解你,到了眼下,我才發現我根本看不透你是怎麽樣一個人。昭化十四年,你帶著面具站在我面前,說你是江子陵的時候,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那日也是寒冬初雪,尚在病中的小昭王帶著面具走在流水巷中,聽說此處京中世家子弟最愛來的地方,然而於他而言,這裏的街景是陌生的,鋪天蓋地的日光讓他覺得倉惶,因此一個不注意,他便跟一個喝得半醉的藍衫公子撞了個滿懷。

藍衫公子見他帶著面具,指著他,“你是那個江、江……”

謝容與不想再做深宮裏的昭王了,鬼使神差地,順著他的話往下應:“江子陵。”

曲茂上前拍拍他,“我知道你,怎麽,傷養好了?來來來,吃酒吃酒。”拽著他便往眼前的明月樓去了。

雖然帶著面具,人的風姿渾然不減。

那天明月樓的姑娘都瘋了,覺得曲茂拐了一位清恣玉骨的仙人來。其實曲茂跟真正的江辭舟並不很熟,後來連著找謝容與吃了幾回酒,也是因為只有他在,那些樓裏的紅牌才願意露臉。

後來不知怎麽,兩個人就走得近了些。曲茂總覺得而今的這個江辭舟待他是不同的。他的身邊,除了隔三差五尋花問柳的紈絝公子,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瞧不起他的世家讀書人,他總覺得,整個上京城,真心實意與他結交,既不把他當酒肉朋友,也沒有看不上他的,只有江辭舟。那時他還在懊喪,怎麽先頭十幾年,他結遍京中權貴,偏偏漏了一個江子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