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第3/3頁)

直到後來,他才發現,江子陵早就沒了,他身邊的那個人摘下面具,居然是久居深宮,名滿京城的小昭王。

曲茂問:“你這麽一個人,為什麽願意跟我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廢物結交呢?是因為成日跟我混在一起,別人才會相信你是江子陵麽?”

謝容與道:“不是。”

“因為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我是誰。”

究竟是謝楨所希望的那個逍遙自在的謝家小公子,還是昭化帝所期待的清朗若舉,執身謹正的昭王。他背負著洗襟台的重擔長大,背負先帝與老臣們的期望,日復一日地陷在深宮,性情深處仿佛被上了一道枷鎖,連小時候的記憶變得模糊。昭化十二年是他第一次離京,雖然只是前往柏楊山督工,他直覺他是喜歡宮外這樣自由自在的日子的。謝容與想等洗襟台建好以後,就跟昭化帝請命去宮外走走,他許多年為了他人的期望而活,他想離開了,想試著了解自己究竟是怎麽樣一個人,去找找自己究竟喜歡什麽,憎惡什麽。沒想到洗襟台坍塌,他被困在又一段夢魘中走不出來。直到帶上面具。

那日在街上撞見曲茂,可能就是緣分吧。

從前他沒有接觸過這樣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結交最多的只有趙疏。看著曲茂放肆笑,恣意怒,糊塗又真摯,不去刻意攀附誰,也不刻意瞧低誰,他忽然羨慕起來。

他的遠遊夭折在一座坍塌的樓台,乘舟辭江去仿佛是一場夢,他希望把它找回來。

“與你結交,是因為你很純粹,你一直都在做最真實的你自己,從不多加遮掩。”謝容與道,“那是我當時做不到的。”

所以他從來沒有瞧不上他。

曲茂總說自己是個廢物,但這世上並沒有真正的廢物,任何人都有旁人不可企及的長處。

曲茂聽了這話,露出一個笑來,這是他多日來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大概是覺得自己這幾年的兄弟義氣多少也不算白費吧。

可他想到自己父親,心中還是難過的。

他說:“如果順利,我明早就去陵川了。要是……要是我趕不及回來為我爹送行,就讓他走得好受一些,別遭太多罪,算是……算是幫我盡孝了。”

謝容與頷首道:“好。”

“還有這個。”

曲茂在雪地裏站久了,渾身凍得發麻,手指探入袖囊子裏,掏了許久才掏出一張紙來,“之前我在東安,有幾個家將找到我,說封叔擅自調兵,不合朝廷的規矩,讓我幫忙簽一張調兵令給封叔送去。後來我去脂溪,路上撞到了章蘭若,章蘭若提醒我過一次,說這張調兵令有問題,所以有回我路過封叔帳子,就把這張軍令順手拿了回來,想說回京以後問問爹。本來我也沒多在意,後來脂溪礦山炸了,章蘭若重傷昏迷前,又提醒我說調兵令有異樣,我才上了心,我爹落獄了,回京後我誰也不敢相信,便把它藏了起來誰都沒說。不過眼下已經沒有意義了,反正我也救不了我爹,調兵令給你,你看看有沒有用吧。”

曲茂說著,把那張被他簽了名的樞密院調兵令交到謝容與手上,駐足片刻,低聲說了句:“保重。”帶著尤紹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