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第3/4頁)

兩名官兵恭恭敬敬地接過。

張遠岫於是淡淡道:“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公子?”白泉上前一步。

張遠岫笑了笑,那笑裏竟有一絲難得的釋然,“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這待一會兒。”

樓台上少了兩山的阻隔,夜風涼而刺骨,張遠岫想起不久前,他去宮中見曹昆德,深宮的甬道間也湧動著這樣的寒風。那個老奸巨猾的太監嘲笑說,“跟咱家交心的這些人中,最有趣的當屬張二公子,一腳踏入泥濘中,衣擺居然潔凈,明明殺伐果決,時而又惦記著不想傷害無辜之人,看來是被老太傅用‘忘塵’二字束縛得狠了。”

所以直到士子聚集宮門,這個老太監都覺得自己會贏。

他知道張遠岫想做什麽,但他賭的就是忘塵公子心中存留的那一絲潔凈。

可他沒想到,張遠岫還是狠下心,邁出了他以為永不會邁出的一步。

“忘塵”二字最終沒能拉住他。

士子聚集宮門當日,墩子帶著血書趕赴紫霄城,張遠岫在他必經的長椿巷中截住他,隨後別過臉,吩咐身旁的暗衛,“動手吧。”

墩子的呻吟聲很快被卡在喉嚨裏,然而就在這時,一名劫匪流竄到此,暗衛不得不隨張遠岫避去巷口。

劫匪為財而來,沒有救墩子的意思,看到巷口官員的身影,匆忙逃走間遺落了匕首。

暗衛於是走上前,拾起匕首跟張遠岫請示,“大人?”

張遠岫知道暗衛的意思,用匕首,人死得更幹凈,更容易脫罪。

他靜立許久,點了點頭。

匕首入腹的悶響,讓張遠岫想起許多年前,他還小,張正清帶他去滄浪江邊,告訴他父親就是在這裏投江自盡的。

那時張遠岫從江邊撿起一顆石子,擲入江水中,問:“父親就是這樣沒了的嗎?”

石子入江的聲響,與此時此刻奪人性命的動靜一模一樣。

張遠岫擔心張正清傷心,一直不曾坦言,其實他對父親早就沒有印象了,否則他不會輕易拾起石子投入江中,在他心中,他唯一的,僅剩的親人,就是張正清。

所以哥哥說滄浪洗襟,他便記住了洗襟二字,哥哥說要修築樓台,他便向往著柏楊山中高台長駐。

如今夢醒,才發現這一路走來步步荒唐。而洗襟台就是洗襟台,登上台頂,才發現它不過如此,空曠且荒蕪,沒有那麽多的意義。

這幾夜張遠岫又做夢了。

夢境反復而驚悸,不再是纏繞了他多年的,廢墟之上遍尋不著親人屍身的惶恐,亦不再是張正清遠赴陵川前,躊躇滿志地說著諾言,夢中,他好像變成了張正清,在洗襟台坍塌前的雨夜,親口驅走了連夜通渠的勞工。

但是驅走勞工後,他沒有像張正清一樣離開,他一整夜都站在那裏,看到水渠被淤泥堵塞,原處積起一灘灘水窪,地底之洪無處可去,不得不倒流反沖樓台。

他在夢裏絕望地看著天明,聲嘶力竭地勸說每一個登台的人,不要登,會塌的,他甚至尋到了謝容與,請他不要拆除那根支撐樓台的巨木。

可是夢裏的那些人都葬在了昨日,任憑他如何相勸,一切也回不去了。

太晚了。

就如同張正清出現在宣室殿上,老太傅勸說他還能夠回頭,太晚了。他希望忘塵盼著忘塵的今日,都太晚了。

洗襟台的坍塌與張正清有關,那他作為他的至親,是不是也背上了那些無辜的人命呢?

如果他的執念能淺一點,當初不帶寧州百姓上京,那些藥商是不是就不會死?

甚至墩子死前,暗衛在撿起匕首,向他請示時,他其實有過一瞬動搖。他在那一刻看到了墩子求生的、掙紮的眼神。他想,他有什麽錯,不過是一個劼北可憐的孩子罷了。可是到了最後,張遠岫還是不曾回頭。他只是在登上拂衣台時,撿起雪來,擦幹凈沾血的靴頭,隨後踏入宣室殿中。

太晚了,有時候人踏錯一步,就萬劫不復了。

從前他擡目見日,低頭見塵。

而今他擡目是蒼茫的夜,低下頭雙手鮮血淋漓。

從大牢出來以後,張遠岫總覺得無處可去,循著直覺來了這新築的洗襟台。而到了這樓台之上,才發現自己曾經在許多個岔口沒有回頭,於是終於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

洗襟台下夜風無盡,這麽望去,倒像是無聲洶湧的滄浪江水。滄浪江可以滌盡白襟,是不是也可以滌盡他這周身風塵呢?

既然都走到了這裏了,那麽就再往前一步吧。

往前一步,就能夠徹底忘塵了。

張遠岫安靜地閉上眼。

……

天上響起隱隱雷聲,中夜寒風四起,陵川的冬雪很少,反倒是雨水居多,兩名官兵守在樓台下,心道是又要下雨了,叫上白泉正欲尋避雨的地方,就在這時,暗夜裏傳來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