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聖但尼(4)

人們只看到國王突然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有盧瓦斯侯爵突然意識到了——因為在場所有人中,只有國王有一具足以清晰地看到裏爾城下的望遠鏡,其他人只能猜測或是等候傳令士官的回報——國王的手握成了拳頭,一聲被壓抑下來的大喊讓他嘴唇緊繃,他將鎏金的銅管緊緊地抵在眼眶上,一瞬不瞬地注視著煙塵彌漫的戰場。

在法國人的新戰術下,首先死去的幾乎都是那些親臨過戰場的老兵,當然,誰也不會輕易將新人放在陣列的前方,他們不懂得如何面對敵人,也不知道如何規避同伴,簡單點來說吧,就是他們連逃跑都未必能逃好,他們需要有人率領與鼓舞,但事發突然,就連軍官們也有一瞬間的驚愕,他們眼睜睜地看著法國人以三倍的火力將前列的士兵擊倒後,又將火槍從肩膀上方移動到胸膛以下——當然,他們也看到了那些火槍槍管上閃爍的寒光,起初他們對此根本不以為意,此時的步兵火槍長度約在四英尺左右,加上套管上的刺刀,也不會超過六英尺,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成年男性的身高,而無論是長戟,還是長矛,都超過了七英尺,這一英尺的距離卻能夠決定生死。

問題是,這些長矛手和長戟手裏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新人,而且這時候法國人已經跑了起來,一百多尺的距離,對無需身披重甲的火槍手們來說是很快就能抵達的距離,林立的長矛甚至還未完全放下,更糟糕的是,就算是經過戰場的老手,在被黑洞洞的槍口對準的時候,也不免本能地想要閃避,他們可能要在好一會兒後才能想起這些人的子彈已經打空了——但就這麽一會,皇室藍色的激流就沖進了裏爾軍隊的陣列了。

事實上,裏爾的軍隊雖然遭到了之前的重擊,但西班牙人也曾經以軍力與戰術稱雄整個歐羅巴,若是裏爾的指揮官能夠當機立斷,無論是命令軍隊後撤,又或是奮力上前,都不乏是個對應的方法,但甚至連他都在遲疑——士兵們無法得到指示,因此有些人還在搏殺,有些人卻已經後退,還有些人拼命地尋找著自己的長官,即便如此,直到這一刻,裏爾人也未必沒有反擊的機會,但這時候,隨著一聲響亮的號聲,國王的近衛軍從兩側從容地殺入,在增加了膛線之後,火槍的子彈擁有了更大的威力,他們甚至不輕易靠近長戟與長矛的戰陣,只在他們周圍遊走射擊——每一次,都會有幾個長戟手和長矛手倒下,在幾百年前,蒙古人就曾經以此令得驕傲的基督徒們顫抖不已,現在國王的近衛軍用火槍取代了弓箭,一樣可以從敵人的身上撕咬下大片的血肉。

國王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放下了望遠鏡,即便他擁有數以萬計的大軍,又有著如同蒂雷納子爵與沃邦上尉這樣出色的將領,但戰爭,尤其是這個時代的戰爭,往往更像是命運對人類的捉弄,明明占有優勢卻突然因為各種意外大敗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出現過,死在戰場上的國王更是不在少數,不然就沒有那句著名的“我願意用王冠換一匹馬!”的遺言了,而對於路易十四來說,他不但需要勝利,還需要一場毋庸置疑,無可辯駁的輝煌的勝利,才能最終奠定他作為一個雄主的基座。

裏爾的陷落在國王的近衛軍出現之前就已成定局,而當裏爾人急切地關上城門——將潰散的己方士兵關在外面的時候,擲彈手策馬而來,隔著一條護城河,將陶罐投向城門,這是一個大膽的舉動,因為城墻上依然有士兵在跑動,他們可能會被箭矢子彈擊中,也有可能在火炮的轟鳴中失去性命,但也許是裏爾人也意識到了,他們的任何反抗都除了激怒敵人之外毫無作用,竟然沒人做出有威脅的舉動。

“等到戰鬥結束,”路易十四對盧瓦斯侯爵說,“提醒我,我要給每個士兵一個大埃居,然後給這些擲彈手一個金路易。”

“遵命,陛下。”盧瓦斯侯爵愉快地向國王鞠躬,剛才國王將望遠鏡遞給了他,而不是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很顯然,這份賞賜才是盧瓦斯侯爵與他的父親,現在的陸軍大臣最想要得到的——在國王舉步向前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緊隨在後,而其他人都必須落後一步。

路易方才的行為確實是有意為之,盧瓦斯侯爵並不是一個擅長戰鬥的人,在離開巴黎之前,他給國王留下印象的憑據是對於套管刺刀的改進,在離開巴黎之後,他執掌三支大軍,總計近五萬人的軍需,沒有出過一點兒錯,國王也不會吝嗇自己的恩惠,如果這次他能夠如願,那麽他也會讓身邊這些立下功績的人如願——盧瓦斯侯爵應該是想要接過他父親,陸軍大臣的位置。